我是自己的弟弟

類別:未分類 作者:譯譯不舍 本章:我是自己的弟弟

    2012年一個午後,我接到家電話。電話那頭,聲音急促,難掩慌張:“剛接到派出所通知,公安局要建指紋係統,要求錄入指紋。你怎辦?回不回來?”之前,派出所戶籍中沒有指紋信息。



    我回了趟戶籍地。拿著身份證原件。



    整個辦理過程,我都縮頭縮腦。每一步都像走鋼絲,心提到嗓子眼。



    生怕露出馬腳。



    我不是這個人。



    我是這個人的哥哥。



    事情,要從1990年說起。



    1



    我叫李立。



    我們家兄弟倆,李立是哥哥的“曾用名”,是弟弟的“現用名”。戶口本上就這寫著。哥哥生於1967年。五年後,也就是1972年,弟弟出生。



    有人問我:你是哥哥李立,還是弟弟李立?這真得看需要。比方說1990年,我就告訴他們,我是弟弟李立。



    那一年,我要入伍。入伍年齡條件是滿18歲,不足22歲。在部隊,考軍校的年齡上限,也是22歲。



    我,已經23歲。入伍的資格都沒有。考軍校?想都不要想。



    弟弟才18歲,符合條件。爸爸媽媽經過深思熟慮,決定讓我用李立這個名字報名,用弟弟的出生年月。他們的計劃是“18歲入伍,22歲前考軍校,然後提幹、做軍官,光耀門楣”,這樣的前景,對於農村家庭來說,是老天的格外垂愛。



    長子,總是被寄予厚望。長子出息了,便是一盞明燈,照亮弟弟妹妹們前進的路。長子發達了,整個家庭就有了希望。



    年齡還能造假,一看出生證不就露出破綻?那時農村出生的孩子,哪有什出生證。



    永不再犯,才是最好的改正錯誤。我給自己定了個改錯的時間點,入伍那時起。隻要入了伍,我一定將功抵過,重新開始。現在,我正向這個新起點,拚盡全力,掙紮前行。



    1990年,入伍審核流程中,最後一關是考察談話。隻要過了這一關,我就能夠打包過去,開啟新生。



    武裝部辦公室,程序化問詢已近結束,他們似乎隨意和我聊了幾句,一下撕開了我所有的偽裝。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我總覺得考察人犀利的目光,似乎要洞穿我,考察人:“你們家兄弟兩人?”



    我緊張到手心冒汗:“是,我是弟弟。”



    “你是弟弟?”考察人很是不解。



    “對的。”



    “不對吧,你個人檔案明明寫著你有個弟弟?審查表,有家庭成員信息欄,你自己填寫。”



    我手抖,心顫,想: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緊繃的神經,噌呤作響,就要被揭穿了,我的謊言!我不甘心:“不是的,我、我就是弟弟,審查表可能是我緊張填錯了。”



    我額頭密密汗珠,手止不住地抖,腳趾摳地,眼見著瞞不住了。像條狗,等待屠刀落下。



    我聲音弱到幾乎聽不清,又說一遍:“我就是弟弟。”



    考察人咄咄逼人,一刻也不打算放過我:“怎證明?你哥哥呢?”



    “我哥哥死了。”我一直低著頭,不敢直視考察人。



    兩位考察人低聲交換意見,沒多會兒,我被帶離了考察談話室,感覺暈頭轉向,完全沒了主張。



    2



    按照要求,我向他們提供了哥哥的死亡證明,上麵寫著:死亡人李立,出生年月1967年,死亡原因是顱骨破裂。證明是我去辦的,村子開的證明,證明我是弟弟,來辦理哥哥的死亡銷戶手續。而我的身份證,用來登記弟弟的死亡信息。



    這樣,在大家眼,哥哥死了,我隻能是弟弟。



    我這樣在心安慰自己。



    考察談話前,我一直認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這次,麵對考察人,我意識到自己的疏忽。入伍審查表的開始,“姓名”欄寫的是弟弟的名字“李立”;表的末尾,“家庭成員信息”欄,填了“弟弟:李立”。弟弟的名字,跟我一模一樣。最蠢的是,我告訴考察人:“我是弟弟。”



    我腦子的弦,沒繃緊。



    令人沮喪的消息就傳來。



    考察組感覺事情太過離奇,而我身後等待錄用的清白合格人員,一批又一批,隨意點一個就比我優秀。



    我沒有通過考察談話。原本我的位置,被遞補了。



    3



    我以為會判刑入獄。



    最終處罰是,取消當年入伍資格。以及,罰款300元。



    1990年,1塊錢能買1隻老母雞。300元,就是300隻老母雞。



    這就是我向寫手講述的“功敗於垂成”故事。



    冬日天寒地凍,屋內寒氣逼人,家徒四壁。零亂的床上,被子堆成一團,原本白色的被頭,已經漆黑油亮。



    父母老邁多病,實在熬不過苦痛,互相攙扶著,到村頭診所輸液去了。



    生活沒有著落,任何賺錢的機會,於我都是天賜良機。



    這天,寫手登門,聽我講故事。廣播電台“故事講給陌生人聽”欄目,有償故事。



    寫手,名叫刑冬。寸頭,黑衣黑褲,細長眼睛。犀利的眼神,讓我想起電影的緝毒警察。我搖搖頭,晃掉腦子的念頭,沒販毒,沒吸毒,我怕什。



    原以為,會問些“踩過什坑”、“如何破解困境”之類的故事,然後在深夜,大多數人已經睡熟的時段播出。



    “這樣粗心,檔案沒洗幹淨。你哥哥死得很及時。”



    我盯著他的嘴,看它一張一合。耳邊嗡嗡作響。



    我按了按肋下,那隱隱作痛。



    給他倒茶,手抖,茶灑在桌上。我笑著,抓起塊抹布,蘸幹水漬。



    “你的故事,不會這樣無厘頭吧……這有什意思,怎吸引聽眾。”



    鬆開抹布,我搓著手掌,仍是笑模樣,盡管心中已然萬馬奔騰。



    他慢條斯理,從口袋掏出手機,放了一段錄音。電台的一則新聞播報。



    上個月,有一男子,深夜爬山,不慎墜崖,頭撞在大石上,不治身亡。



    這事,上了電台,用以勸告旅友,爬山要走尋常路,未開發的旅行路線,不要輕易嚐試,安全第一。



    不幸墜亡的人,是我----



    “聽說,他是你哥哥。為這事,你還被警察帶走過,警察說:你有嫌疑......”



    “是有過問詢。結論是,他的死是個意外,與我無關。所以,你想知道什!聽內幕去找警察啊!”



    “講故事。你心虛什,我像是好糊弄的人嘛!”



    他竟然比我還強硬。



    我怔了下。



    “說說你的真實經曆,聽眾喜歡聽真故事。如果不說,我實名播報這個案子,你和你父母的姓名、住址,我都廣而告之......人多嘴雜,你不想成為笑料,被人們在茶餘飯後嚼來嚼去吧。”



    恍惚間,我真有些怕了。



    他頓了頓:“聊聊吧。”



    夢魘一般,我隻想快快醒來:“聊什?”



    “你哥哥怎死的?說細節,越多越好,聽眾喜歡。就指著這個提高收聽率呢。”



    “這有什好聊,警察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講給我聽。我們付了費,物有所值不難理解吧。”語氣堅定,不容質疑,我幾乎相信,他就是喬裝的警察。



    4



    我撒了個謊,告訴當時的警察,也告訴麵前的寫手刑冬:我是弟弟。



    我是這樣說的:



    高中畢業後,潦倒漂泊,幹了4年零工。終不是長久之計,考學又無望,當兵是條出路,我打點了關係。



    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我當兵的事,準行。



    知道這個“準信兒”是個下午,初冬天氣,竟有春天的暖醺,夕陽很美。



    我和哥哥在外麵吃了飯,心情好,喝了些酒,相約到山上,吹吹風,醒醒酒。



    山的一側是斷崖,是我們小時常去玩的地方。到時,天已經黑了。



    說些小時趣事,還有想象中的未來。畢竟入冬,半小時過後,就感覺到寒氣了,哥哥讓我先回家,他待會再走。



    “弟弟出息了,哥心高興,想多走走。”



    我聽話下山了。



    再聽到哥哥的消息,已是陰陽兩隔。哥哥一腳踏空,墜崖死亡。



    5



    回憶當時,仍讓我恍惚,如果我沒下山,如果一直走在他身邊,他就不會……



    我低下頭,抹掉滿眼的淚。



    刑冬嘲弄地看著:“,這難過。”



    我攥緊拳頭,怒目圓瞪:“有完沒完啊,你!”



    他毫不以為意:“你的故事編得不圓滿,有護林員經過,聽到爭吵、拉扯,先不說這。先算算你的年齡,你多大?”



    我沒有搭話。



    他自說自話:“你說你‘高中畢業後,幹了四年零工’。高中畢業18歲,興許不止18,農村孩子都上學晚。再打4年零工,你22歲了。”



    他很懂的樣子:“消息靈通人士,有沒有告訴過你,在部隊可以考軍校,考軍校年齡上限是22歲。”



    他在為我盤算未來:“還有,你不可能一入伍馬上考軍校,你需要有出色的表現,這要用去三、四年時間。你算過吧,年齡是不是不趕趟兒?”



    我滿眼驚詫,這是什腦回路?



    他是誰?這樣的細枝末節,他怎如此清楚?



    6



    弟弟從小聽話,很少違抗爸爸媽媽。後來弟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在爸爸媽媽決定要把入伍發展的機會,讓給做為長子的我後,他要證明給爸爸媽媽看,他也能掙錢,他也可以養家,他也值得被重視。



    那時農村的孩子,哪有掙錢的門路呢。弟弟尋尋覓覓,不想遇上一幫“損友”。他們一起打牌,起初贏些錢。弟弟樂此不疲。



    弟弟的“損友”,我見過一兩個。其中一個,還到過我家,一起聊過天。



    損友問弟弟:“咱玩撲克,帶‘彩頭’,家人知道不?”



    弟弟沒有說話。



    損友又說:“咱知道錯了,咱就是不改。他們就拿咱沒辦法。”



    弟弟頭埋得很低,要低到桌子底下去。



    弟弟的損友,一口黃牙,很久沒刷牙的樣子,齒間糊著肮髒的粘液。



    我忽然理解“孟母三遷”的苦衷,身為哥哥,我都想拽著弟弟逃離這種人,何況母親。但是,目前的家境,能逃到哪呢?我憤怒起身,踢翻桌子,摔摔打打一通發作。那人感覺無趣,走了。



    誰知,他們並未放過弟弟。



    沒過幾天,剛踏進家門,就聽到屋,爸罵、媽喊,弟弟哭。



    原來,弟弟偷偷把家存折上的錢,提了現,輸掉了。等到爸爸有病買藥,才發現存款已經見了底兒。爸爸怒不可遏,直接上手打,手疼得撐不住。爸爸就抓了條帚疙瘩,往弟弟屁股上玩命招呼!



    弟弟鑽到媽媽懷,媽還護著他,不讓爸爸打。



    日子像傾斜的火車,漸漸偏離了軌道。



    弟弟開始穩定地輸錢,狀況頻出。他越滑越遠。想收手?必須先還上賭債。那個年代,沒人敢賴掉賭債,它們做了偽裝,合法借款的模樣。欠債還錢,那是天經地義。一旦還不上,就要好好想想:命還要不。



    想一下子死掉,那能這便宜。嘎腰子、賣血、賣眼角膜,零部件賣完了,餘下半死不活的一攤,還可以做乞丐賺錢。



    弟弟堅信,他可以翻本。沒錢就去借,哪怕借高利貸也在所不惜!



    一聽弟弟借高利貸,我的心凍成冰,看著弟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敢借高利貸?”



    弟弟吞吞吐吐:“錢輸淨了,隻想著翻本,就借了10萬,現在總共15萬了,連本帶利。”



    “沒錢。這債,我們不認。”



    “那是高利貸,要打死人啊!”



    “你知道會打死人,為什要去借?”



    “借都借了!多說有什用?”



    “你非要作孽!你非要作孽!”



    我跳起腳,往他上猛踹。



    弟弟被我打得生疼,媽又護著他,攔著不讓我打。好幾次都打在媽媽身上。我是又生氣又委屈。



    我媽摟著弟弟,兩個人都哭成一團。



    媽媽捂著嘴一直哭:“日子怎過到了這一步啊......”



    賭債之巨,打手上門威逼,把家中看家護院、忠誠如家人的老狗,剝了皮,血淋淋懸掛門上。一打開門,那種衝擊力,令人久久抓狂,驚叫不已。



    年邁父母,驚恐度日。



    7



    刑冬聽得入神,看來,他終於認可了這個故事。



    “然後呢,你殺了弟弟?”



    我的手,按住隱隱做痛的肋下:“你看我的家,能不能經得起折騰?弟弟再不好,也是我的弟弟,我怎可以殺自己的弟弟。”



    但是,作為哥哥,對於誤入歧途屢教不改的弟弟,必要的教訓還是要有的。



    那天,在山上,我決定先禮後兵。



    一開始講道理,奈何弟弟油鹽不進。



    我:“你這樣沉溺賭博,何時是個頭,打算一直這樣混下去?”



    弟弟嬉皮笑臉,沒事一般:“哥哥不用擔心,我心有數。不過是打牌,就是有贏就有輸,輸了還會贏。哥哥別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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