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1章 三分五德(2)
“嘩啦啦。”
大雨滂沱。
灰蒙蒙的坎水之氣直衝天地,彩光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了,殘破的洞天發出不堪重負的轟鳴聲,水麵不安地晃動著,從一重重的裂隙之中倘然而去。
天地中的光彩褪去,淥水平靜,孛星停滯,囚禁在兩重光色下的人負手而立,那一道妖類般的豎瞳不斷顫動,沒有喜色,隻有壓抑到極致的靜。
他那雙唇緊緊抿著,沒有因為眼前之人的隕落而有半分欣喜。
在這起伏的陰暗之中,黑衣判官依舊負手而立,那一雙幽暗的眼睛審視般掃過天際的璨璨長河,沉默不言。
蕭初庭灰飛煙滅,那十二點霞光與牝水已然退走,回蕩在太虛之中的,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楊金新麵無表情。
這場大戰,陰司當然沒有半點損傷,甚至占了極大的便宜,可他麵上同樣沒有半點喜悅之色,唯有一片沉厚如水的陰鬱。
“轟隆!”
遙遠的雷聲蟄伏在雲層,雷電的光色一瞬照亮天地,在這閃亮的光下,所有懸浮在空中的色彩已然消失,就連那囚禁在兩道光色下的靈修也不見蹤跡。
祂們默然而去。
天下皆變。
無窮無盡,籠罩天際的怪異黑暗退去了,洶湧的水流如有神助,重新湧上,淹沒那漆黑的淤泥,在數峽之間斷開,露出光禿禿的山石。
而北方的洪流重新湧入鴻溝,大片大片的土地裸露出來,哀嚎的人們被托舉在水麵上,而河底顯出的、先前被卷入其中的一位位迷茫百姓則笨拙地重新踏回地麵上。
意識一點點地從黑暗之中回歸,那凝結在洞天水麵上的、如同壁畫般的一道又一道神通開始晃動。
天光之中神妙晃動,墨衣金眸的青年凝結在天際的視線終於有了波動的色彩,他看著在空中凝結的坎水,看著如同山峰一般從水麵上湧起的水瀑,唇齒中吐出幾個字來。
“神通隕落。”
一位神通圓滿的大真人隕落,無論在何處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可偏偏在這殘破的洞天之中被真君存在過的痕跡擠得支離破碎,黯然的浮現在一位位大真人眼。
‘神通而已。’
閃爍在他們眼中的還有疑惑。
‘有真君出手了…’
李周巍緩緩轉過臉來,身旁的東方合雲早已經不見,他眼中似乎有疑惑,可背在身後的手和心底的冰冷已然昭昭。
‘雷…’
‘受雷所殺…’
‘證道胎…’
這一場大戰,李周巍看得不算很清楚,【查幽】卻清晰地記了下來——這對他的啟發實在是太大了。
‘所以…這也是自家背後的大人與玄女達成的交易,助祂成道…’
‘所以…這就是江南修行界所盛傳自修自性成金的來源,也是自家始終約束…不使用血氣的原因之一?’
‘舊世之雷鼓…’
“轟隆!”
雲層中的雷霆仍然在閃爍,神通已然沉默著退走,隻有一道道釋光在遠方爭奪,一層又一層的金色正在飛速湧來。
神通的光色正在不斷退走,李周巍側過臉來,望見道道金氣蔓延,瀟灑公子自遠而近,一如當年,極為客氣地行了一禮:
“魏王…”
蘇晏的神通已經消散在天地之間,大勢至此,李周巍已成大真人,見到他的第一眼,天霍便沒有半點不愉,表情卻極為自然,天際的天炔仍有些惋惜,他卻連一點惋惜也沒有了。
一如李周巍當年的話語。
‘得罪?一絲一毫也不會有。’
“天霍前輩…”
李周巍同樣沒有分神,而是凝視他:
“誰出手了。”
天霍的目光中帶著複雜與彷徨,怔怔地看了他,低聲道:
“我不知曉…魏王。”
明亮的雷霆閃爍在他的麵孔上,這位金一的嫡係終於不再有穩坐釣魚台的閑適,思慮了一瞬,抬頭道:
“興許有多方變化,可最終的結果與我【青革天】中的預料無誤——是【神雷玄音鼓】。”
“誰家的法寶?”
“不是誰家的。”
天霍抬頭,眼中色彩流轉,道:
“是兜玄的遺物,如今…聽說是用來專治那些【玄外野道】的。”
與其李周巍來問天霍,不如說此刻的天霍急於從李周巍口中聽到真相,他相信這位魏王一定知道什,天霍的雙眼牢牢注視著他,道:
“魏王。”
他的雙唇顫了顫,終究沒有開口,所有疑惑與試探被他藏在心底,沒有半點吐露,而是道:
“我們也該走了。”
李周巍望著他,聽著天霍道:
“接下來。”
“是諸法相的大局。”
他轉過頭來,看向天邊的重重釋光,一道又一道的龐大金身正顯露而出,在破碎的洞天之中顯得尤為龐大。
爭奪金地!
……
太虛恢恢。
天地之中一片暗沉,萬千裂痕蔓延,恢弘的坎水從那裂解的玄界之中釋放出來,大大小小的水瀑從太虛之中降下,在太虛之中蜿蜒,或沒入現世,或沉入謫,此起彼伏,難以觀察。
‘蕭初庭隕落了。’
在遙遠的洞天之下,白衣男子正緩緩現出身形,那雙眼睛充滿了無窮的神妙。
陸江仙並不算意外,他的雙眼久久凝視,望著那一點金白之光飛速遠去,沒入無邊的遠方。
‘『兜玄』…【神雷玄音鼓】…’
一點點恍然開始浮現在他眼中。
連天霍都知道【神雷玄音鼓】,陸江仙又何嚐不知?
‘這法寶在幾個金丹嫡係的心中是很明晰的,故而被司天所計算,當年的推演之中,李周巍幾乎所有的轉生之道…通通都被這一鼓攔截,於是神形俱滅——一如今天的蕭初庭!’
可在這諸多真君出手,揭露各自謀劃的大變動中,陸江仙才得以見到法寶本體,望著此物遙遙地消散在遠方,感受著那無窮遠的接引氣息,心中漸漸明晰。
‘【滁儀天】。’
此物並非山上而來,也非大陵川之物,而是從那東海的【滁儀天】之中感召而來!
‘【滁儀天】,兜玄山!’
‘那道被保留至今…多次開啟、毫無損壞的兜玄洞天!’
數點脈絡串聯成一片,陸江仙心中終於明晰。
‘原來如此…’
為何【滁儀天】要修行兜玄一道的服氣養性修士方能入內?紫府金丹道的戊竹門、龐家嚐試入內為何通通隕落?
正是【神雷玄音鼓】!
這轟殺蕭初庭的神雷法寶並非山上所出,也不在誰手,而是端放在滁儀天的兜玄山中!
紫府金丹道的戊竹門、龐家嚐試入內就相當於直接闖入,落在了這法寶之上,這些人通通被這些法寶視為魔道,威能何其恐怖!連蕭初庭的金性都要被削去一層又一層,他們二人怎能不隕落?
‘所以…若非手持令牌免去勾連法寶,就必須要服氣養性的修士才能進入其中!僅僅是為了不引起這法寶注意而已!’
他目光灼灼,抬起頭來,望向遙遠的東方:
‘這是兜玄秩序的殘留,隻要天底下有修士求金,這道當年放在雷宮的寶物就會應召而來,降下神雷,考驗道德!’
‘正因如此,自修自性的傳聞才會流傳至今!’
那灰沉沉的謫氣在天空流動,讓陸江仙心中更加清晰了:
‘江南修士之所以不曾耳聞、受影響,是因為陰司。’
‘但凡有紫府求金,陰司使者必然前來,不僅僅是為了捕捉金性,更是為了遮掩氣機,不叫【神雷玄音鼓】察覺…’
‘因為【神雷玄音鼓】是會毀壞金性的——陰司擷金,或許不在乎對方成還是不成,卻在乎金性,自然不能允許此物前來…如今道胎出手,壓製所有真君,放任自流,此物自然應召而來…’
他心中洞響:
‘所以那多洞天一一墜落了,此洞天仍能保留至今…是落霞、乃至於諸真君在庇護著,好一道光明堂皇的門檻…隻要求金之人身後沒有真君支持,幫助庇護,突破難度必然高之又高!金一這才會說是‘專治那些【玄外野道】的’,而對有道胎坐鎮的落霞來說,這鼓更是光明自在、脫身因果的好寶物…’
‘陰司金一…諸多勢力之所以不在蕭初庭身上下注,亦有此一錘定音的法寶影響的緣故…’
這收獲對陸江仙來說不可謂不大,他的目光慢慢移回,心中越發明亮。
‘好一場布局…牝水…’
玄滄的假借落子。
蕭初庭的含沙射影。
牝水的謀而後動。
這一場大陵川看似平靜,卻陷入了這天下勢力的角力之中,天空中的變局出乎了絕大部分人的意料,甚至包括提前有所準備的陸江仙——他知道這位玄女有所布置,卻不知祂所圖宏大若此!
‘證道胎!’
放在漫漫曆史長河中,流傳下來的道胎證道也是少之又少,這位玄女更是膽大包天,連陰司都沒有想到祂敢有如此行徑。
‘在蕭初庭身上落子,藏匿浩瀚海,借多方勢力或壓製龍屬的心思悍然出手,又精準的更進一步,借了諸尊修想試探落霞的心把整場布局變成堂而皇之的陽謀!’
‘直到最後一刻,連被侵犯權柄的螭裔都安靜了下來,那位天霞道胎,也隻有不得不親手阻止祂這一條道可走!’
他目光炯炯。
‘與其說是這位玄牝娘娘冒天下之大不韙,倒不如說祂是借了全天下的勢,使全天下尊修聯起手來,針對落霞的一次算計!’
是,蕭初庭固然隕落,牝水的謀劃胎死腹中——可落霞難道贏了?隻要這位仙人肯出手,就已經滿足了參與此事的、九成九的真君的試探!
‘最重要的是…祂足夠強。’
牝水真君的出手隻在瞬息之間,卻驚天動地,蕭初庭身上落子時,陸江仙便感受到祂高深至極的牝水道行,如今更是顯露無疑!
‘藏玄多年,祂的實力恐怕隻在道胎之下,還沒有人能在同時得罪龍屬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算計了這天下仙道之魁首…’
可偏偏是這樣的輕易,讓陸江仙心中浮現出陰霾來。
琢磨著那個詞:
‘師命…’
祂的師尊是誰?
落霞自稱東戊門下,也就是那位通玄主的四弟子,登位戊土的絕世高修,而從靈寶道統的記載來看,此人早就離世外出。
“大可將祂往高了看,是東戊的徒弟…還是徒孫,極有可能是個二代弟子。”
這看著已經傳了三代,可三玄早年的繁華難以想象,當今釋道的祖師【參堰】也不過是個兜玄二代弟子,靈寶道統的祖師【須相】也好,一度震驚世間的【執渡】也罷,甚至是三代弟子!
中央戊光道統的態度,天下人看得清清楚楚,向來是極淡泊的,有一位滯留人間的二代弟子,甚至極有可能親眼見過三玄主…落霞山當然可以自號為天下道統之首!
‘祂們滿意,或者說不在乎天下大局,除了幾個絕不能觸及的底線,其餘行事幾乎百無禁忌…’
他幽然地漫步著,身邊的一切隨著黑暗遠去,浮現出那白雪飄飄的天地來,滿目晶瑩:
‘玄女的謀劃出其不意,可坎水與蕭初庭的布局…隻要山上願意等一等,大局必然驟變,杜青絕對會反水,而修越唯恐天下不亂,不能攪動落霞出手,必然會去攪動真龍大局…’
諸狼相爭,惡虎假寐,出手隻要慢上一刻,對於操控天下大局、打破多方勢力之間的默契有極大的幫助,可落霞就是這樣輕而易舉地出手了。
如此一來,陰司自然是不必說了,淥水修越也好、金一玄滄也罷,都在這一次觀禮之中有所收獲…
卻不是好收獲。
陸江仙隱匿於諸金丹之間,看得極為清楚。
那十二點霞光壓製的不止是牝水!
還是淥水、孛星、謫、合水、坎泆…這位道胎如同用了一根手指的力,便毫不留情麵地同時鎮壓天際現身的、明麵而來試探祂的所有真君!
祂冷漠且一視同仁,將所有尊位製住,僅僅多了一分力,便叫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叫衝風之末不能漂鴻毛,這多的一分力如同輕輕地、拍擊祂們臉麵的手,明確地傳達兩個消息。
哪怕祂們藏匿多年,暗暗修行,祂依舊對這些真君的實力極為了解,就連東方合雲借助了北嘉多少力祂都一清二楚,除了眼前求道的牝水,沒有任何人值得祂多注意。
‘祂昂昂不動,祂了如指掌。’
出手的卻不是祂本尊,不過是祂投影過來的一部分神通而已。
這就是天霞道胎。
‘祂驅逐、打斷玄女,卻不親手殺傷、追擊,不像是將危險扼殺於繈褓之中,不願玄女涉及道胎…更像是恪守職責,根本沒有把這些試探放在心上,對自身實力的極度自信…’
正是因此,在蕭初庭灰飛煙滅的一瞬,天空中隻有無窮的沉默,陸江仙心中明白:
‘太青也好,太越也罷,陰司甚至龍屬!都對這次試探的結果滿心忌憚——祂的神通更廣了,且毫不忌諱地展示自己到底有多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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