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了。”
這四個字輕飄飄,卻在晚霞中,如同四座大山砸在這龐真人臉上,這位堂堂紫府中期的真人,麵色肉眼可見的雪白了,身體僵直在庭中,呆呆的望著老人。
什意思?
不記得了?
他龐闋雲為如今龐氏家主,身份也算顯貴,位在青玄,祖先曾在長塘湖修行過,尚且不如瞿嘈灘一一瞿姓在靈寶道統,那是堂堂須相的後裔!龐闋雲這才一口一個大人…
如今你瞿嘈灘…不記得了?
“是不敢記…還是真記不得了…,
他又驚又駭:
“那我龐氏怎辦!既然如此,老匹夫一一你還敢把我長子派去守鄆、濮二關!’
幾乎一瞬間,與驚恐一同衝上腦海的還有源源不斷的憤怒,他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
“老前輩,這是什意思…”
瞿老真人轉過頭來,凝視著他,另一隻手按在案上的筆墨上,輕輕移開,抽卷把那畫一點一點卷起來,囗中道:
“老夫的好意,龐氏還看不清?”
龐闋雲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雙眼立刻眯起,便見老人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道:
“小龐真人…是我派去西邊的,也正是因此,我自覺有罪責,否則今日,老夫早早就回洞天中研習仙跡了,絕不會跟龐真人你透露半個字,何苦在此地等你?”
這一番話簡直如同一劑良方,叫眼前的人神清氣爽起來,緊繃的心也舒緩下去,隻道:
“原來是老真人良苦用心…”
瞿嘈灘掃了他一眼,隻淡淡地道:
“濟水之事,乃三道所共鑒。”
這句話的殺傷力卻比原先那還要大,叫這位中年真人話語和動作通通僵在原地,他足足愣了好幾個呼吸,這才僵硬地坐在位上。
“早些時候洞天還有傳聞…說如今天上仙威凜凜,各方必有反應,輕易順了明陽,恐為替死鬼…幾個洞天都是深以為然的,即使不去妨害明陽,也見不得什好氣象…怎會…怎可能會…”他汗出如漿,提起袖子來,擦了擦麵孔,道:
“這…是說…你我將為魚肉了…”
瞿嘈灘緘默了一瞬,道:
“這事情,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萬萬不能叫第三人知曉,你看…如今城中紛爭諸多,龍亢、薑、虞…乃至於符氏,必不能屈居人下。”
龐闋雲欲要開口,卻被老人擺手止住,瞿嘈灘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可事情絕沒有那簡單,這事沒有傳開,那就是你我所知,可一旦傳開了,必有怨言四起,人心動亂,自個內爭論起來,丟不丟臉?擺到明麵上來,落在那位眼…好不好看?”龐真人沉吟一瞬,暗道:
“對了…還有東穆…天…'
這老真人並不答他,道:
“我雖代天霞而去,卻不通霞光本意,有些事情,淳城輕降,霞光不會理會,可有些大人可不喜歡…據說符氏的那位道友已經從洞天中出來了,不久便至…我們怎能砸他的台?”
龐闋雲起身,來回踱了幾趟,道:
“我明白了…若是如此,果真是坐觀成敗最好。”
瞿嘈灘讚許點頭,把那畫卷放到自己袖子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
“這話交代罷了,我便回洞天去了,若有動亂,還請自珍!”
晉地,陵山。
洞天的光輝在天際之中隱沒,如同蛟蛇般的坎水之氣則在四境穿梭,這一座曆盡滄桑的、矗立在地麵上的仙山沉沒在無窮的灰色中,一片暗淡。
諸仙諸釋鬥至如今,無人傷此山之分毫。
這天象不似風,不似雨,連綿如霧,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隱約能看到連綿的水珠從山間劃過,搖曳的草木沒在或深或淺的水霧,如同一幅極具飄逸的水墨之圖。
山頂之上正靜靜站著一人。
此人卻是個頗為俊秀的和尚,一身黑衣,雙手合十,雙目緊閉,唇邊隱約有血液淌下,原本樸實無華的衣袍上多了數道創口,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內的、跳動的髒器。
而他的掌間夾著一點灰光,有節奏的跳動著。
在山頂之下,一位和尚正垂眉負手而立。
此人生得頗有老態,眼角下垂,眉毛參差不齊,脖頸之間帶著一條銅鏈,那頭似乎受了很重的壓迫,欲抬而不得,低低的看著地麵,叫那銅鏈不斷晃動,碰撞在他如金似鐵的身體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就這樣靜靜立著,卻讓整片山林寂靜無聲,周邊閃動的輝光每每想試探上前,卻總在山間消散不見,不能打擾到高處的黑衣和尚。
不知過了多久,才見到那黑衣和尚一點點睜開的雙眼。
空樞那雙眼睛仍然清澈無瑕,無悲無喜,與先時不同的是,他的眉心多了一點灰色,如呼吸般明滅數次,這才慢慢黯淡消失。
這一道七相覬覦的觀河金地,終究落在了這位大慕法界的【廣相檀迦子】身上。
塵埃落定。
天空中的灰色搖搖欲墜,他環視四周,看到了山林之間的中年人,那張麵孔上有了一縷笑意,邁步向前:
“多謝大師兄。”
這兩個字如同洪鍾大呂,敲得山間的人震了震身軀,這和尚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在思慮些什。空樞靜靜地注視著他,過了許久,才聽到那中年和尚口中有了沙啞的聲音:
“不必謝我…觀河…本就該歸屬法界所有。”
山中的灰色漸漸濃厚,隨著洞天【大陵川】的倒塌,濃烈的謫悉已經從太虛之中湧現,空樞邁步而下,將山間倒塌石桌扶起來,看向這中年人。
他說:
“大師兄,請。”
中年人低著頭,一步步地挪到了桌前,聽著空樞靜靜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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