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2章 座黃台(2)
妙繁天。
天色蒙蒙,大殿中的讀經之聲交迭重響,王子琊從洞府中出來,正見著青年在遠處呼喊:
「王師叔!」
王子琊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邁步向前,看向這位師弟,問道:
「什事?這樣急匆匆地喚我出來…」
青年笑起來,從袖子取出一卷,輕輕展開,便顯露出一幅仙台天閣的妙圖來,王子琊信手接過,一手提起,另一隻手撫須來看。
卻隻是普通的丹青,隻是畫的人頗有神通,臨摹的也不是平凡之物,於是輝光閃閃,極有份量,他含笑打量著,目光不經意間落到尾部。
『通玄宮瞿天象,贈虞兄。』
瞿天象?
須相本名!
這幾個字如同閃電,叫他渾身一顫,那隻撫須的手馬上放下來了,輕輕去接這圖錄,極為尊敬地端好,吸了口涼氣,道:
「你這是哪來的?!好難得!」
青年低聲道:
「外界得來的…這東西甚至不算珍貴,聽說…還有這東西本體!」
王子琊瞳孔放大,當即轉去看他,一瞬就明白這是多大的事,當即抓起這位師侄的手,領他上前,道:
「去道正麵前說!」
兩人穿過重重宮闕,踏著那棕黃色的玉階上前,入了飄飄的白雲中,行了一禮,這才慢慢往前登,很快見到了高聳如山的仙座。
兩人照例跪拜行禮,一路深入,終於見到深深的帷幕,白光灼灼,拜道:
「道正!」
頭的人當即驚醒,問道:
「大陵川的事情——有後續了?」
王子琊與青年對視一眼。
興許是亂世將近,這位道正這幾年醒的時間尤為多,對外界的事情也更加關注了,王子琊道:
「大陵川…沒什消息了,可外頭得了一畫…請大人看看。」
於是那青年立刻抬起畫卷來,往帷幕之後送,過了好半晌,才聽到頭的驚歎聲:
「祖師之物!」
「是!」
青年忙道:
「當年天下大亂,有一道寶土血脈流傳在外,躲在淳城,在別人的洞天修行,人丁稀少,最少時隻傳了二三個…有一位弟子,叫作瞿嘈灘,這是他對著祖師的親筆臨摹之後報進來的!」
頭的人卻沒有欣喜,驟疑道:
「他何來這樣的寶物!」
瞿氏至今的確多得尊重,可他明白,沒有真君在背後什都不是:
『別說是自家先祖的東西,是你自己的東西都不可能歸還,怎有資格拿到仙人一級的筆跡?』
青年道:
「是他幫了姚真人的忙…」
「哼!」
那道正冷笑道:
「姚家人…」
他四下打聽了,又重新問了大陵川細節,已經有了計較,急匆匆把幾個徒子徒孫趕出去,心中大動:
『虞…是洞華,既然能被稱作是虞兄,除了那位長塘大人,還能是哪一位!』
這道正自然是湯脅了。
說實話,這些徒子徒孫極為激動,可作為當年在須相身前聽講的修士,他湯脅堂堂【瓘妙侍神】,修行的道法都是寶土親手寫的,要什筆跡沒有?其實興趣平平,隻有那個【虞兄】有點意思。
在他眼中,這是什?
見那位結璘的好機會!
他毫不猶豫地屏息凝神,溝通那冥冥不見的天地,興許是時機正好,這一次竟然慢慢感應到了那幽深遙遠之處,隻覺得飄搖不定,很快見到了蒙蒙的月色,台階起伏,放眼望去,竟然是一片仙閣!
這些仙閣鱗次櫛比,排列在一處處浮空島嶼上,相互串連,在月色之下連成一片,隱約還能見到嗡鳴之聲,天邊的閣樓修了一大半,上方的青年轉過頭來,麵色驚異:
「侍神來了!」
霎時間月光凝聚,那青年已經踏空而來,滿麵驚喜:
「許久不見大人了!」
「郗道友…」
湯脅震驚的目光從遠方收回,落在他的麵孔上,道:
「真是天翻地覆…」
元商在這天地之中,不知日月,一味隻修煉神通修繕道藏,後來神通見長,得了分神,便遣去修樓,兩相不誤。
他是個修道的性子,穩重遠勝於蕩江,這樣長的時光,心態毫無變化,隻叫這片【終瀚殿】天翻地覆,截然不同!
湯脅忍不住多看了看,元商卻拉他坐下來,低聲道:
「如何?」
湯脅定了定神,略有忌諱地道:
「大陵川的事情…道友可曉得了?」
元商卻不驚異,隻笑道:
「前些日子來了個道友,和我提過這事…」
湯脅苦澀道:
「霞光更甚以往,牝水卻又傷了…嗐!」
湯脅當然知道天上的立場,甚至也知道那位牝水必然是天上潛在的助力,一邊開口,一邊暗暗來看,卻發現元商沒有憂慮之色,反而笑道:
「我卻問過…那位道友隻答了我一句話。」
湯脅心中一下懸起,見他拿捏著不開口,頓時一怔,如同餓鼠齧心,笑罵道:
「你倒是吊起胃口了。」
元商哈哈一笑,正色道:
「那道友說…【天霞牝水,各得所需。】」
湯脅愣了愣,久久不語,方才歎道:
「我看錯了!」
兩人滿頭想了一陣,終究不得其解,湯脅見著時機成熟,用法力一點,顯露出一片金色來,凝聚成一卷。
上方的圖畫字跡一一浮現,倒映在元商眼中,湯脅指著那字跡,笑道:
「外頭見的好東西,讓結璘參詳參詳…」
元商欲言又止,湯脅笑道:
「虞…是哪位,不必我多說了,此物乃是我道祖師贈向長塘大人,亦是靈寶與洞華所親近之證!」
出乎意料地是,元商隻點點頭,斟酌道:
「此物…是長懷給大人瞧的?」
「長懷?」
湯脅此言並非隻為了討好,隻是為了藉機引出姚氏,被這一反問,當即愣了愣,不知他如何突兀有此一言,奇道:
「和長懷何幹…聽說…這是天霞給我一位晚輩的…」
元商頓時一窒,很果斷地道:
「不可能!」
「此圖我曉得,在道統之中稱為【靈寶圖】,乃是長懷山的鎮山之寶!怎可能到天霞手!」
湯脅呆立原地。
元商見他呆立,仍以為不信,信誓旦旦地道:
「侍神有所不知,當年長懷慶氏,有一位弟子拜在我郗氏門下,後有結親,我郗氏與長懷由是親近,後來雖然疏遠了,卻仍有照拂之情。」
「這是長懷的道中之秘,興許別人不知道,可郗某承上啟下,這事情我是最明白的,此物就是從元府帶出,乃是長懷的重寶!」
他正色道:
「否則靈寶贈給洞華的東西,怎會到天霞手!」
湯脅麵色一點點冷下來,越發難堪,元商也察覺到不對,一瞬變色,緘默下來,不知過了多久,見著這位瓘妙侍神輕聲道:
「湯某有個猜想…興許得罪…請郗道友見諒。」
「但說無妨!」
元商答了一聲,正見著湯脅淡淡地道:
「太益真君,已向落霞俯首。」
元商僵直,不可思議地盯著他,卻見著湯脅神色冰冷,沒有半點不安,一如他當年提起這位真君時不屑——所謂太益真君,在這位瓘妙侍神前,似乎也不過是個晚輩而已。
可郗少商來不及分辨他的態度,聲音微顫,道:
「何出此言?」
湯脅冷笑:
「祂是道途斷絕的那一個,自然也是最不願天下動蕩的,又是土德,早該俯首,能堅持到今日,本就是他野心勃勃的結果了!」
重明諸脈之中,長懷是唯一一個遠去蜀地的道統,實力強大,卻顯得神秘,元商雖然與長懷親近,卻算不到真君級的動機,唯有啞然。
湯脅卻把一切串起來了,冷聲道:
「難怪!難怪元府會以此物賜他,寶土…洞華…祂如今身居歸土閏位,進退不得,真是諷刺!」
「『歸土』閏位?怎可能…」
元商一震,難以置信,卻見著湯脅諷刺道:
「你不知道…可能是諸位師兄弟證的都是果位,這樣的事情心照不宣,可輕易流出去,叫長懷修士麵上無光…」
他頓了頓,搖頭:
「祂也不算差了,『歸土』這樣的大道,得了個閏位,並不比他人差,又兼有巧思,大借時運,我雖說看不起祂道途斷絕,可不得不承認,這數百年來,修道之神速,他是頭一個。」
元商皺眉,仍然沒有開口,湯脅道:
「因為道統大有關聯,祂的事情,我略有耳聞,宣歸二道,如今本應不顯,此人是在山中受過太陽點化,借了戊土的神通,自此成道,調去了收位的桀驁,他這土德收蓄,蓄的就是戊土,修行借的是北方的勢,於是精進愈猛…」
到底是瓘妙侍神,別的道統也就罷了,身為須相弟子,土德正是湯脅最擅長的一處,這一串話劈頭蓋臉砸下來,頓時叫元商暈頭轉向,來不及多問,湯脅已經冷冰冰地道:
「如今,大勢已成,祂必不會和天霞作對!」
元商抬起頭來,又驚又駭,咬牙道:
「若是誠如侍神所言,我太陽一脈,罪莫大焉!」
「啪嗒…」
白色的衣袖從桌案上劃過,所有景象被凝結在小小的鏡麵上,陸江仙麵色略沉,當即站起身,凝視著遠方。
轂郡的一切他盡收眼底,早就有了判斷,如今得了佐證,心中已是一片大明,手中的銀光不斷閃爍,種種計算與推演從心頭不斷掠過。
「大陵川…」
自從大陵川有變,陸江仙就在全神貫注地等著,又有碎片感應,根本不可能大意,而隨著濟水事畢,陰所定下,各家的態度顯露,他終於有了判斷!
「該來的變數已經來了…正好…少陰秘法也好,太虛行走也罷,都已經可以一用…」
他轉過身去,手中銀光凝聚。
這銀光不斷翻湧,幻化出種種景象,時而有破國之大戰遍天之離火,時而有麒麟相搏殺,神通落如星辰,悲喜交加,無限幻想。
所有的景色隻在他掌間凝成這一點,果斷地跳躍而出,糾纏碰撞,環繞如陰陽魚,落向天邊。
『再不幹預…恐怕要有大麻煩!』
他心緒不寧,搭在案台上的手不斷演算著,可點點細微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蒼老悲泣,讓他古井無波如同鐵石般的心緒微微一動…
鏡麵上的景色不斷波動,終於浮現出香火環繞的肅穆祠堂以及祠堂前那跪坐著枯瘦得不成樣子的老人。
『李玄宣…』
他的雙目微微闔起,這位幾乎陪伴他來到此界一直到今日步步殺機局麵的老人,終於生機將近,慢慢走向了他生命的盡頭。
可老人仍然不甘喘息著,細細地追問著未來。
陸江仙歎了口氣,垂眉閉目。
……
大雪滿天。
湖麵上的冰已經凝結實了,大殿之中卻放了金燦燦的火盆,生了火,燒的殿間悶熱,外界的熙熙攘攘之聲已經很淡,顯得格外寂靜。
他倚在大殿之上,咳了兩口血,撫了撫胸口,依舊四肢冰冷,外頭的人卻聽得很清楚,匆匆上前來,乃是一位麵色沉厚的中年人,低聲道:
「遂寧…可好些了。」
男人搖頭,反問道:
「北方可有消息?」
中年人歎了口氣,低聲道:
「正得了消息,神腑多日不開,燕帝親自前來,諸摩訶林立如雲,良鞠師神通圓滿,又驅趕了十萬民眾為護城河…與燕門的代王互為倚仗,魏王有意班師…」
李遂寧抬起頭來,目光黯淡,道:
「是我等不識他麵目,以至於有東陵之亂,我…愧疚極了!」
中年人道:
「此言差矣,魏王當年東征,所過之處無一不拜服,即便如此,也不曾完全信他,請了大宋那位前大將軍楊銳儀督看,安知良鞠師竟然有殺族救國之心…」
李遂還眉頭一低,終究不願意再提這件事,而是掐起指來度算,頃刻道:
「既然如此,按著神通往來的速度,魏王的大事,就在數日前後了!」
他眼底閃過一絲苦澀,看向身邊的中年人,輕聲道:
「譙真人,你為昭景真人弟子,成道已有些時日,多年以來跟隨諸位真人左右,勤勤懇懇,北方大事既備,我也…應指一條明路給你。」
眼前的真人赫然是李曦明的弟子譙嶽!
聽了他的話,譙嶽連忙起身,神色大變,低聲道:
「明陽將登…這是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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