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往事

    烏鴉

    冬天的一個早晨，雪下了一夜後停了，我急不可待地悄悄溜出了家門，到連隊旁邊的冬麥地邊去遊逛，我想看看平時裸露在寒風中的凍得臉色鐵青的麥苗們蓋了這厚的雪被子是不是都心滿意足？

    田野上的沙棗林帶現在得意洋洋，它們穿著氣派的大雪氅，個個都顯得氣度不凡雍容華貴，它們撐起了天空，也順便解釋了大地，要沒有它們，一望無際的雪野和天際連成一片，誰還能分得清哪是天空哪是大地呢？

    果然，厚厚的白雪把冬麥地遮得看不到一點土地的顏色了，麥苗們都很舒服地躺在厚厚的雪被子下麵，溝溝壟壟鋪滿了白雪，不再顯得幹硬突兀，起伏的雪線看上去又輕鬆又優美。我在麥地邊溜達著，雪很厚也很軟，心覺得非常的愉快。

    走過一道溝，溝的一隻烏鴉和我撞個對麵，和我對視的那一那間，烏鴉的黑眼睛睜得滾圓：天啊，這大的雪下了一夜，還有誰會在這會兒在野外溜達呢？

    就是啊，我也被它嚇了一大跳！但是我又驚又喜，這可是我第一次離一隻鳥兒這近！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看到我想靠近，烏鴉激烈地撲騰起來，它想逃跑，我這才發現，它根本飛不起來！

    烏鴉拚命地在雪上撲騰翅膀，剛下的雪鬆軟，根本借不上力，它隻能在雪上歪歪倒倒，怎也站不起來，我發現是它的一隻腿的小腿斷了，也許是老鼠夾子夾斷的？骨頭完全斷了，隻連著皮，爪子在斷骨下麵晃悠著，完全沒辦法支撐它讓它站起來和讓身體保持平衡了。

    在我眼，這隻烏鴉個頭很大，從前遠遠地看到它們，都是成群結對的在新翻的冬麥地飛來飛去，在下過了雨以後濕潤的土翻找蟲子吃，它們個個烏黑又瘦小，離了這近才發現，原來烏鴉可以長到這大，它不像一隻鳥，倒像是一隻雞了。

    所有的鳥兒都長得很可愛很漂亮，唯獨烏鴉有點可怕，叫得不好聽，長得也不好看，但是我很同情它，天很冷，它留在這兒一定會被凍死餓死。烏鴉的眼睛很亮很驚恐，我試圖幫助它，但它顯然害怕我靠近，我也對它尖利的喙、枯瘦又堅硬的爪子心懷畏懼。

    我走到林帶找了一根足夠粗的樹棍，我用樹棍去撥弄它，烏鴉掙紮了幾下，用那隻好爪子一下攫住了樹棍，緊緊抓住不鬆開，我於是用盡力氣提起烏鴉，帶著它往連隊走，我想把它帶回家去交給母親。

    烏鴉緊緊地抓著樹棍，不停地撲騰翅膀想保持身體平衡，我一邊提著它往回走一邊心害怕，害怕它用尖嘴啄我。在連隊旁邊的公路上，我遇到了我們連隊的老中醫，他是上海人被下放在我們連隊勞動。他長得矮矮胖胖的，已經謝頂的大腦門亮亮堂堂的，他家有不少書，母親曾向他借過書，我很熟悉他。

    看到我又驚又怕奮力拖拽著一隻烏鴉走過來，他大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非常驚訝，他趕緊走過來伸手把烏鴉提了過去，一邊說：

    “嘿，快給我快給我，這大的雪，小秀，你這是去哪兒了？這是從哪兒逮了一隻烏鴉啊？”

    “在麥地那，它自己倒在雪地上……”

    “你可真膽大，它那大，你那小，萬一被它啄住臉啄住眼睛可就不得了了。別看它是隻鳥，這可是野物！”

    “叔叔，您趕快給它治一治吧，它腿斷了。”

    “好，好，我看看，我看看，好家夥，挺沉的，這大一隻！虧你提得動！”

    烏鴉一陣劇烈掙紮，它鬆開了樹棍，在雪地上拚命一縱，一下子撲出老遠，它想飛起來，遠遠地離開我們。但是老中醫伸手捉住了它的翅膀，在雪地上把它按住了。

    那一天，烏鴉得到了治療，它的傷腿被兩根小棍固定好然後被紗布層層包裹了起來。但它是一隻野鳥，生來就屬於田野，不願意接受人的喂養，它受了這樣重的傷，注定是活不了了。

    後來，它在還活著的時候被宰殺，和其他的草藥一起熬煮，做成了一味給老中醫體弱多病的兒子服用的藥。

    童年遇到的烏鴉啊，我一直對你心懷愧疚，但如果再遇到你，我是該把你留在田野上還是交給老中醫去救治老中醫的兒子呢？

    張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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