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過我沒有?”
趙都安的聲音混在殿外透進來的慘白天光,清晰地回蕩於殿內百官耳中。
仿佛石子投入湖麵,蕩開一圈圈漣漪。
死寂的氣氛驟然被打破了,金鑾殿上因這一幕太過突兀而短暫陷入呆滯的人們終於回過神。繼而,那一張張臉孔上湧現出不同的神情。
首當其衝的徐溫言、徐雪蓮等使團諸人心頭升起驚悸,下意識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個白臉緝司的出現乃是女帝的安排。
因為隻有這樣才最符合邏輯,一個小小的緝司才能提劍順利地殺到他們麵前,如此大放厥詞。況且無論是燕山郡主,還是河間世子都在前些日子,遭遇過趙都安的跟蹤、試探……而這些行為,自然被他們解讀為乃是女帝的意思。
可等聽到“問過我沒有”這一句,使團眾人的驚悸又轉為了疑惑。
因為這話怎聽,都不像是奉命來此的模樣,而更像是遵循其自己的想法。
堂內百官同樣意識到了這點,有人轉身扭頭,看向高居龍椅上的女帝。
有人皺緊眉頭,心生疑惑。
有人茫然,不知所以。
有人露出驚怒的神情,死死盯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緝司。
而如袁立、馬閻、孫蓮英等少數知曉趙都安真正身份的人,則眼神深邃,沉默著沒有發表看法。“陛下,這是什意思?”
終於,馮先生惱怒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這位代表河間王府的大客卿沒有理會趙都安,隻憤怒轉身,昂首盯著禦座上的女子皇帝,沉聲道:
“還是說,陛下已決意放棄和談,與我等開戰?因此再也不顧臉麵?”
徐雪蓮身旁那位燕山王府的老臣也是一副怡然不懼姿態,麵向女帝,冷笑道:
“陛下若下定決心,為手中權柄,坐視天下混亂,蠻人入關,也不妨將話說明白,何必派一區區軍卒來此發聲?豈不教天下人恥笑?”
使團眾人也都回過神來,雖心中緊張、恐懼,但臉上卻都流露憤怒決裂的神態。
一副“你若要戰,那便戰”的架勢。
他們不確定這是否是女帝安排導演的一場嚇唬他們的無趣戲碼,隻能維持高姿態。
見狀,佯裝癡傻的徐溫言也顧不得人設,知道必須開口了。
他臉色凜然,跨步而出,昂首盯著徐貞觀,斬釘截鐵:
“陛下若要殺便殺,不過我也要提醒一句,和談失敗,我河間王府必與朝廷死戰。”
徐雪蓮也回過神來,驚怒表態:
“我燕山王府亦將決戰,不死不休!”
隻一瞬間,和談就到了風雨飄搖的崩潰邊緣。
見狀,殿內一些沉默的大臣終於忍不住了,一人忙勸道:
“諸位莫要誤會,陛下心係蒼生,此事尚且可談…”
而後,又轉身拱手向女帝,哀聲道:
“陛下!和談涉事重大,不可輕決,更不可聽信讒言!”
另一人也大聲勸諫:
“陛下三思,此事仍可商談……”
旋即又抬手指著趙都安,憤怒道:
“你是什東西?幾品官位?朝會大殿哪有你說話的份?”
再一人跳了出來,炮火直指趙都安,顫聲道:
“持劍上殿,口出狂言,你要造反不成?!和談乃國之重事,你有什資格指手畫腳?還狂言要問過你,莫非陛下決斷,也要你來同意?!”
一片罵聲!
這一刻,朝堂中的“主和派”再也沒辦法裝聾作啞,因為若放任鬧下去,一旦和談決裂,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哪怕退一萬步,這個白臉緝司的確是陛下暗中授意,他們也必須要表態。
一時間,趙都安竟仿佛千夫所指般,更如怒海之中的一塊漆黑礁石,直麵風暴。
“!”
趙都安笑了起來,這一聲笑,滿是諷刺與不屑,更如一股鬱氣憋在胸中許多日,終於傾吐出來。他右手持劍,冷眼掃視一張張憤怒指責向他的臉孔,這一刻,眼神的厭惡來到了極致。
“不必裝模作樣試探,我並非奉任何人的命令而來。”
趙都安的聲音鏗鏘有力,予以了正麵回應。
這反而令愈多的人愣住了,心想難道真是這人瘋了?
隻因在京中做了幾件事,有了些名聲,便以為能幹涉議和?
而那些指責的主和派官員卻眼睛一亮,不是陛下授意,那一切就都有緩和的餘地。
“大膽狂徒!”
一名議和派官員震怒,手指遙遙指著他的臉孔:
“既無傳喚,安敢行此以下犯上之行徑?來人!禁軍何在?速將此人押下去!”
話音落下,殿外竟真有大群披甲禁軍而來,不過卻沒有靠近,隻是沉默地駐足於殿外。
非但不像是來擒賊的,反更像在拱衛前頭的白臉緝司一般。
這一幕,令更多人怔住。
趙都安卻也失去了耐心,他目光冷冽地盯著這名官員,麵具下,露出嗤笑:
“你,還有你們……”
他抬起右手,用染血的劍尖指向那些主和派大臣。
左手卻緩緩抬起,按在了臉上的純白麵具之上。
“你們問我品秩,質疑我有何資格議政?上朝?好,區區代理緝司的確不配,但.……”
話落,他臉上的白色麵具陡然掀開,被他隨手一丟,摔在大殿光潔的地板上。
露出真容。
趙都安環視群臣,目光冷冽:“平叛大都督的身份可足夠?!”
轟!
如一道驚雷自九天落下,狠狠擊中大地。
這一刻,當趙都安揭開麵具,顯露真容。
偌大殿宇內,百官群臣皆隻覺腦內有雷霆炸開,大腦一片空白,雙耳隆隆作響。幾乎所有人的臉上,皆是露出震驚之色。
趙都安!
太子少保,平叛大都督,欽定皇夫……擁有無數頭銜,自開戰以來,屢立戰功,更於不久前斬殺徐敬塘,平定淮水西線的趙都安!
“怎可能?!”
不知是誰發出驚呼聲,而後,死寂的大殿轟然沸騰。
趙都督回京了?什時候?他不該坐鎮在南方嗎?為何悄然回京,全無動靜?
不,若隻是秘密回京,沒道理非要佯裝為白臉緝司……除非,那梨花堂代理緝司,本就是趙都安假扮。如此,才能解釋眼前這一幕。
可……怎會?如何做到的……
議和派大臣悉數變色。
拄著拐杖的董太師神色錯愕。
樞密院副樞密使雙眼瞪大。
六部尚書呆若木雞。
議和使團眾人更是如遭雷擊,決絕的氣勢被打斷,不少人流露出慌張的神色。
人的名,樹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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