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羅波利斯，城外會場的中央。

    在觀眾的注視下，一位又一位辯論者發表著自己的觀點，從不同的角度闡釋自己的意見。

    不過就像事先預料的那樣，無論是誰，都沒有否定曾經奧林匹斯諸神的決議。

    第四代人類沒人見過普羅米修斯，隻有大海上流傳有些許傳說。據說迷航於漩渦中的船隊有可能得到被囚者的指引重返人世，但傳言終究隻是傳言。

    青銅人類同樣如此，指望現代的凡人共情沒有血緣聯係的上一代人類，這顯然不太現實。絕大多數人也隻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理性的看待這個問題而已。

    “……所以正如我所說，傳說中，帶來災禍的女人潘多拉打開了魔盒，又一次違背了神靈的命令。她也用事實證明了，青銅時代不僅男性背棄了誓約，女性也同樣如此，甚至這就是他們的天性。”

    “這樣的人類理當被毀滅，而相比起削減祭品，盜竊神火，這才是導致青銅時代覆滅的最後一根稻草。潘多拉的存在徹底證明了這一代人無所是處，而毀滅就是他們唯一的下場。”

    “……實在抱歉，莉亞小姐，是我失言了。”

    “諸位觀眾、與我同台的選手，平民或貴族神祇或精靈，我很榮幸能在這與你們同台探討這舊日的曆史。方才，諸位的觀點已經闡釋的很清晰了，對諸神的認可也表現的很明白了，然請恕我在女神的注視下發表公正的言論——對你們的觀點，我不敢苟同。”

    禮貌的環視了在場的十幾萬觀眾，安德莉亞的聲音不急不慢。

    如今她在獻給女神的大會上公然作弊，如果不是萊恩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證不會被發現，而且她其實也希望雅典能獲得勝利，她才不會來這呢。

    “現在，回到我一開始的論點上——奧德修斯，伊塔卡的王子，人類中富有智慧的英雄啊，請你告訴我：假使你、我，還有在場的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神的公正’，那站在人類的角度，你認可青銅時代的毀滅，符合‘人的公正’嗎？”

    聲音不大，但在煉金陣紋的輔助下傳遍了會場。作為公主，安德莉亞還是有點水平的，至少從神態和語氣上，她一點也不像是在念稿子。

    “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王國與王國之間的戰爭，也是人與人之間的戰爭。所以人類間的王國相互交兵，沒有將敵國屠殺殆盡的；人與人之間的爭鬥，沒有為了覆滅一整個族群而來的。但是我聽說，人類無法理解獸類的行為，所以水中的遊魚吞吃自己的子女，而人類卻將之視為惡行；人類也不能理解蟲豺的行為，所以螳螂吞食自己的丈夫，而人類卻不能接受這種暴行。”

    “來自奧林匹亞的諾埃斯先生，在開場階段，不允許相互提問，爭辯，等最後一位選手說完自己的立場，才輪到諸位暢所欲言的時間。”

    隨之而來的，是之前的主持者平靜的聲音。

    安德莉亞聞言點頭，而在另一個平台上，奧德修斯的聲音依舊沉穩。

    辯論就是這樣辯論雙方的辯題很多時候沒有對錯，也有的時候存在對錯，但真正決定勝負的，其實是各方的觀點是否嚴謹，是否能夠自成邏輯，並抓住對方話中的漏洞。

    她不指望自己能用一段話就說服在場的智者們，這隻是個開始而已。而接下來，她也要見證其餘人的智慧了。

    “這位女士，我可否認為，你剛才的意思是，你認為在青銅時代，諸神的行為是不公的嗎？”

    十數萬道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很多人都認出了她。這不僅是因為‘莉亞的遊戲’越傳越廣，更是因為她的外貌。

    “美麗的小姐，方才，你把普羅米修斯比作發動戰爭的國君，把聽從他命令的學生和祭司比作貴族，把青銅人類比作國民，而神庭則是做出應對的另一個國家。這固然很好的比喻了盜火者教唆當時的祭司們違背約定，欺瞞諸神的行為，可其中卻存在著不可掩蓋的漏洞。”

    “麵對敵國掀起的不義之戰，隻擊潰對方的軍隊，擒拿國君和貴族而放過士兵仆從的，那是仁善的君主。他們用德行折服敵國的民眾，用自己的品格止息天下的兵戈；而那些擊潰對方的軍隊，將國君與貴族殺死，還要把敵國兵士的頭顱堆成山丘以震懾不臣的，那是行使霸道的君王。他們用進犯者的屍體懾服賊寇，以掌中的刀劍威震列國，讓天下的英雄收斂野心，不敢在人間興起刀兵。”

    聲音在會場上空回響，一開始，安德莉亞還隻是在照本宣科，可漸漸的，她自己也有點被說服了。

    高台上，又一位選手講述著自己的理念。而與之前的幾位不同，他選擇的切入點是‘潘多拉’。

    言辭鋒利而有力，奧德修斯根本沒有辯駁神王殘暴與否，而是從神人間的差距來表示雙方的比較沒有意義。

    麵帶微笑，奧德修斯的話語毫不客氣。

    不管是什時代，三觀跟著五官跑的人總是不會少的。長得漂亮，本身就是一種優勢。

    “以個人的立場評價對錯，那對個人而言是公平的，他人卻會加以駁斥；以一座城的立場評判對錯，那對這座城的人而言是公平的其他城邦的人卻不會認可。以一個國家的立場評判對錯，結果對這個國家而言是公平的，諸國卻會有所質疑；而以人類的立場評判對錯，那以對人類來說，這個評價就是公允的，至於人類以外的生命，既然無法理解，又何必在意呢？”

    深吸一口氣，看起來鎮定自若，小公主上前一步，她所在的浮空平台也隨之移動到了正中的位置。

    微微彎腰名為諾埃斯的選手對安德莉亞所在的方向致歉，而安德莉亞也點頭表示應下。

    “人看待獸類是這樣，神看待人類又何嚐不是呢？人類認為的殘暴，未必是神認為的殘暴，這本不是能被放在一起比較的對象，是不同視角下的結論。建立在一個錯誤前提下的，必然是一個錯誤的結果。無法正視諸神與人類間本質的差距，自然無法判斷其中的公正與不公。所以由此可知，莉亞小姐，你之前的言論，恐怕毫無意義。”

    ‘……伊洛斯先生，希望你像你說的那樣厲害。’

    安德莉亞在心中祈禱了一聲，但她又馬上想起來，在雅典娜的教義，作弊可不是雅典娜所稱讚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