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裴氏主宅,仆從微垂著頭快步自梨園走過,衣衫掃過被露水沾濕的苗圃,帶上了泥點子,他卻來不及理會。
帝京那壓著的一封信,現下才送來江淮,送信的人來得急,道這信是從帝京的沈府寄來的,定要九公子快快看過。
仆從一路竄著小路,不敢耽擱。
行至昆吾院外驟然停下了步子,緩了緩略微急促的呼吸,遂才躬身道:
“有公子的信函。”
未久,便見一名文仆身著青衫白袖,自內走出,取走了那封略顯皺了的信函。
這信函在驛站壓得久了,紙張都起了毛邊。
室內天光柔亮,香雲生蓋,楠木打造的案幾之上,文紙如瀑自案上垂落。
那人一襲蒼山浮雲服,略微躬身著墨。
墨色攪動間,行筆如蛟龍入水,正下最後一字,便問文仆低聲來喚。
裴鈺提起筆鋒,微微歎了口氣,文仆之聲還是擾了他,這收筆的一劃,斷了神思。
今日所作,算是廢了。
但他卻並未出聲怪罪,而是問來人何事。
文仆躬身上前,將那封信函遞了上去。
裴鈺接過信件,眉目微垂,看得耐心。
這是章明傑絕筆。
章明傑看清了如今清流之士散亂之心,皇權可利用,世族亦可利用,他們根本沒有迎來真正屬於自己的前程。
但他亦知,自己所行本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一條路本就不是什通天的坦途,燎原之火終將起,隻是這初生的火種不能被人滅在了搖籃之內。
章明傑自知前路黯然,唯求“沈大人”可再次出手一次,給萬千清流文士一個機會,莫要讓火種在權勢的漩渦中熄滅。
紙張的末尾,可見兩滴因水漬而微起的褶皺,不知是偶然沾了水氣,還是七尺男兒落了熱淚。
裴鈺細細地看完這一封書信,又工整地折疊進信封當中。
他抬首問道:“帝京此前抓獲的那一批清流文士如今關押在哪?”
文仆不知他為何會忽然問這件事,細細想了片刻,遂低首答道:
“尚關押在京畿府,因他們聚集人眾之多,規模過大,這件事的處理還得問過天家。”
畢竟支持清流結社的是軒帝本人,命京機營抓人的也是軒帝,京畿府也不敢隨意斷這案子。
“如今天家告病,大皇子忙著處理北方的戰事,這些人的處置恐怕要延後了。”
北方戰事焦灼,再加之南方興修水利的事,朝廷急需銀子,正忙著組建糧貿總行。
阿笙這個先例開得特殊,不少人都盯著,中樞閣辦事便更加謹慎了些。
正因為朝廷忙著處理大事,才將關押的數百清流文士給忘得一幹二淨。
裴鈺聽完文仆的話,遂吩咐道:“讓五叔走一趟宗親王府。”
說完,他默了默,“但懲戒不可少了,否則怕他們沒了記性。”
“另外,給莊氏去個信,清流文士多是清寒出身,學文不易,莊氏乃是百年大族,文史先驅,當愛護後起之秀,有些事就莫要參與了。”
裴鈺這話並未說透了,但卻點出了清流此番進京上諫中,莊氏等人的身影,亦道出了他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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