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躺在那張柔軟但不屬於我的新床上時，呼吸了一口房間還帶著微微甲醛味的空氣，我的心猛然一沉。

    我來到了一座陌生的新城市，徹頭徹尾的陌生。

    於是，在我的記憶當中，所有事物都在一點點更改：每天上學的小路變成了固定的二號線地鐵；遠遠就能望見的小院變成了千篇一律的高層；門前用來墊高的青石磚變成了隻會從一指到九的電梯；大門上那鏽跡斑斑的鎖頭變成了需要輸入六位密碼才能打開的密碼鎖……

    於是我隻能看著讓我無所適從的車水馬龍和燈紅酒綠，然後在冰冷的黑暗中一點點看著霓虹燈褪下顏色。

    而我也在這座城市的紛紛擾擾中，逐漸在日複一日的學習中褪去了手上的硬繭，逐漸在同學們的嘲笑聲中改掉了濃重的鄉音，逐漸變得像一個真正的城市孩子。那個在田間地頭放肆奔跑的淩安一似乎一瞬間就消失了，那個在車上哭到渾身發抖的男孩是他最後一次出現時的樣子。

    在那以後，他就消失不見了，和村子的微風麥田一起。

    而後麵的那幾年可以說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幾年了。

    來聊聊這期間發生的事情吧。

    那幢房子是胖高個子的財產，母親最開始強行要求我叫他父親，但我至今也一次沒有叫過，胖高個子也不是很待見我，一直到我離開這個家的時候，我們見麵的次數也不超過十次。不過他看在我母親的麵子上，每次來都會給我買些東西，類似於電腦自行車一類的那個年代的稀罕物。但我除了拿了一部用來基本交流的手機以外，剩下的一件都沒有碰。

    我和母親的話也很少，每天唯一的交流就是午飯和晚飯時的呼喚，她有好幾次想找我談談，我都隻是把被子一蒙開始裝睡，後來母親也就死心了。

    也許那就是她僅存的最後一點良心吧。

    於是在這個環境中，我孤僻的初中畢業，升入高中。

    高中三年是絕望的三年。

    有一天我放學的時候看見了屬於胖高個子的那輛白色轎車，礙於我不想見到胖高個子的心理，我便在樓下待著等著。差不多半個小時以後，胖高個子下來了，旁邊摟著一個不是母親的年輕女人。

    等車子離開，我悄眯眯上樓，發現屋子像是進了賊一般一片狼藉，母親一個人淩亂不堪的坐在客廳中央，旁邊是已經碎掉的木製茶幾和壞的七七八八的沙發。

    我什都沒說，隻是靜靜的回到房間——我的房間看上去倒是幸免於難了。

    又過了一些日子，我和母親被胖高個子趕出了那幢房子，被迫搬到了一處離學校很近的出租屋。我沒什感覺，哪怕這個出租屋再小，再破，也比農村的爺爺奶奶家舒適。

    盡管我還是不喜歡。

    後來沒過多久，母親就生了一場大病，我也再也沒有見過胖高個子。出於基本的學院，我每天放學都會去醫院陪護母親，但母親似乎被打擊的不輕，病無論如何都不見好，於是高二結束的時候，母親把她的生命定格在了四十五歲。

    我至今仍未知道母親為什會自此一蹶不振，並且在如此年輕的年紀選擇終結自己。也許是喪失了生的希望吧。

    一個人一旦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消亡便是必然。

    母親臨終前，我在她的眼中第一次看到了真真切切對我的感情。

    她說：“我對不起你爸爸，也對不起你，但你一定要接著活下去。”

    聽起來很沒頭沒尾，對嗎？

    是你自顧自的把我從農村帶出來，來到了冰冷的城市，然後自顧自的幫我找了一個新“爸爸”，被他背叛之後又自顧自的離開這個世界。

    你又有什理由勸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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