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誌言的質問,像一把鈍刀生生剜進薑樹源的血肉。
他本是個孤兒,姓百家姓。誰給他一口吃的他就跟誰姓。
最後,他姓了薑忠信的薑,成了薑忠信的養子。
薑忠信在他心目中,仁義,寬厚,且大義。
那是他心中的榜樣,是他的神明。
薑樹源記得十歲那年餓倒在雪地,是薑忠信的大氅裹住了他凍僵的身體;記得練武受傷時,養父親手給他敷的金瘡藥;更記得那人教他寫“忠義”二字時,掌心覆在他手背上的溫度。
當有一日,薑樹源發現了義父表不一,以及他隱藏在仁義外表下的肮髒嘴臉。
他怒問薑忠信,為什?為什要毀了他心目中美好的樣子?
薑忠信告訴他,樣子是做給世人看的,唯有快活才是人生。還告訴他,廟堂朝廷上那些大人們,誰不是一邊念著聖賢書,一邊飲血嚼骨?
那一刻,薑樹源的天塌了,眼前一片黑暗。
薑忠信根本不怕養子揭發,因為養子的命都是他的。
事實上,薑樹源的確也沒有揭發薑忠信,隻是自請調往黑河穀,穿最薄的衣,吃最澀的飯,過最苦的日子。
薑忠信隨他意,隻告訴他,“想回來,隨時都可以。我一句話的事。等你願意回到我身邊,就得幫我做事。”
薑樹源一直沒有回來。直到這次薑忠信出事,作為其義子,他不可能不聞不問。
但薑樹源不同意一部分嫡係親信“把事情搞大”的主意,他比誰都清楚,義父這些年做的事,樁樁件件都傷天害理,不仁不義。
隻是不該就地處決,而是應該押往京城受審——這已經是他作為義子唯一能做的。
但這些話他不能說,隻能藏在心,最後沉默著應了親信們“替義父出頭”的請求。
此時,親信們焦灼地扭頭望向天空,等待著約定的信號。
一旦城防營的焰火升起,他們便會立即行動——衝上刑台,拚死也要把薑忠信救走。
可誰也沒料到,刑場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公主的親衛如鐵桶般圍住刑台,鄭家四公子也被一刀斬了首級。
再望向城牆上羽箭林立,弓弩手齊刷刷亮出了箭鏃,寒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他們知,這一場營救終究是失敗了。
親信們僵在原地,攥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卻終究沒敢再往前一步。
薑樹源盯著刑台上尚未幹涸的血跡,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慢慢抬起頭,眼神越發冷沉,“末將所言可對?是否應該將我義父送往京城受審?”
邱誌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突然拍了兩下手。
清脆的掌聲在肅殺的刑場上格外刺耳。侍衛上前,一把拽起跪在刑台中央的囚犯,粗暴地撥開他披散的長發——
薑樹源瞳孔驟然緊縮。
身後傳來親信們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那張布滿血汙的臉,竟然不是薑忠信!
邱誌言這才不緊不慢撣了撣衣袖,抬眸瞧了一眼台下眾人,“各位不必著急,如你們的意,罪人薑忠信……”他故意拖長了音調,“已押送回京受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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