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陸桑榆與晏星辰成親。
    場麵十分熱鬧,北翼朝堂泰半朱紫皆聚於陸府。
    文暄帝親賜新宅,更攜皇後鳳駕親臨,可謂給足了麵子。
    盧氏穿花拂柳般周旋於內院,素手親調合巹酒,又核點各處安置是否妥帖。
    她事事親為,不假於人手。
    眾人都知她是陸大人的養母,分明商戶出身,竟混了個一品誥命。
    目光豔羨中,少不得恭維,讚她是稱職能幹的母親。這世道,果真是養兒子好。
    有人低聲議論,“她靠著兒子混了個一品誥命不說,還嫁給了江大人。”
    “江大人出了名的溫和,又潔身自好。早前多少人做媒,江大人都沒鬆口。”
    “她真是命好啊!”
    盧氏笑顏相對,行至回廊駐足時,才忽然斂了笑意。
    如釋重負。
    想起養子剛才拜堂成親前哽咽的低語,“母親,我成親了,您往後當放心。”
    她不知如何答他。
    可當真是放心了。
    那嘶吼猶言在耳,哪怕過去八年時光也未消減半分,“我辭官!我們去一處沒人認識的地方生活。”
    他那夜瘋魔,“你不必在意世人的眼光!”
    盧氏親眼見陸桑榆揮墨寫下致仕書,灼得她雙目劇痛。
    銀剪從妝奩滑入掌心時,冷刃比腕骨的溫度還燙三分。
    未覺疼痛,似錦帛被生生撕開。
    血珠沿霜刃滾落,是她最後的決絕。
    盧氏一生不求榮華富貴,不貪一品誥命。隻怕自己這道濁影,汙了養子青雲路;怕街頭巷尾的冷眼唾沫,凝成寒釘紮進他脊骨!
    史書當記,他是為國為民一身清正的好官。他一身鐵骨、兩袖清風,他是萬民傘下立著的社稷純臣。
    他本應名垂青史。而她,絕不該成為他的汙點。
    閑言碎語能殺人於無形,她向世俗低了頭。
    盧氏此時指尖拂過漆盤堆疊的並蒂蓮紅綾,含著熱淚點頭笑出了深意。
    外院絲竹沸天,江衍一身雲雁緋袍流轉人海。他在鴻臚寺當差,幹的就是應酬的活兒。
    繼子成親,他自當撫掌應對八方來賀,祝詞在唇齒間流轉如珠玉琳琅。
    這個繼父,十分稱職。
    陸桑榆執起紅綢一端,引著晏星辰踏焰而過。
    喜娘揚嗓穿透鼎沸人聲,“新火燎盡前塵孽,赤焰鋪就涅盤程!”
    陸桑榆那一刻想,也好,從此可安心社稷,做個孝順的好兒子。
    ……這世間的無奈啊!
    晏星辰垂目盯著蓋頭下搖晃的流蘇,眼前盡是灼目的紅。
    她看不見岑鳶。
    她已將幾月前那驚鴻一瞥視為最後一眼。
    從此再見,當心如止水。
    她在熙攘的人群中,聽見岑鳶和時安夏的說話聲。
    晏星辰被喜娘扶入洞房時,指尖劃過嫁衣繁複的蹙金繡紋,心底卻浮起一片霜雪般的澄明。
    她想,也好。女子之身非囚於閨閣,能執筆揮盛世清明,能與男子一樣立於朝堂之上。還苛求什?
    ……這世間的無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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