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2章 從天而降的掌法
送走呂公著和李常,趙煦坐在坐褥上,眯著眼睛。
「這次風波,都堂大概率會拿出一個限製禦史言官的章程來……」他輕聲呢喃著。
大宋朝的宰執們,或者說統治集團的高層,其實一直都想限製禦史言官的權力。
隻是曆代趙官家對此一直是嚴防死守。
便是英廟中風臥床的那段時間,也沒有減少過對禦史言官的支持。
這是因為趙官家們很清楚,禦史言官就是用來敲打和鞭策大臣的工具。
也是限製相權,杜絕權臣出現的屏障。
更是控製國家政策走向的韁繩!
無論是誰,不管他曾經有多受趙官家信任,政績有多出眾。
一旦其失去趙官家的信任,禦史台的彈章,就會立刻找上門。
他若體麵,就會自動求去。
他若不體麵,禦史們就會幫他體麵。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
禦史台,漸漸的有了自己的意誌。
而且,越發的不受控了。
趙煦想起劉安世的那篇劄子,神色越發冷冽。
一個工具,有了自己的想法。
甚至開始揣度主人的智商,並開始想辦法利用主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是絕不能容忍的!
無論趙煦的屁股,是坐在封建專製帝王這邊,還是國家統治者這邊。
前者,劉安世已然不忠。
不忠之臣,自棄於天下!
後者,劉安世這種人就是危險和動亂之源!
必須狠狠鎮壓!
殺一儆百,以謝天下!
這樣想著,趙煦就對自己身邊的童貫吩咐:「童貫,且去告訴馮景……」
「待都堂集議結果出來後,讓汴京義報立刻去找蒲宗孟崔台符王子韶還有王存,邀約幾篇抨擊禦史言官,捕風捉影,危害社稷安定的文章!」
這幾個都是被事實證明的皇權忠犬。
節操是沒有的,風骨是不存在的。
趙煦叫他們做什,他們就會做什。
從不討價還價,也從不遲疑。
所以,每次有這樣的文宣機會,趙煦都會想起他們。
「另外……」
趙煦將頭靠在坐褥後背上:「讓汴京新報,在明天全文刊載劉安世的彈章!」
「告訴石都知……把探事司去聯絡活躍京中瓦肆勾欄堆垛場酒樓腳店的說書人小報講解藝人以及其他在百姓中有著影響力的人……」
「讓這些人,宣講禦史言官,若肆無忌憚的捕風捉影,造謠攻擊宰執元老,將造成的危害!」
「諾!」童貫領命而去。
趙煦則靠著坐褥,眯著眼睛,摩挲著一雙小手。
鍵政,是大宋城市中閑漢們最愛的事情。
尤以汴京為最!
這是因為,汴京百姓的識字率,冠絕天下州郡!
在經過範仲淹的慶曆興學以及王安石的熙寧興學,這兩波大規模教育普及運動後。
如今,大宋朝的整體識字率,可能已經達到了一成(程民生《宋代文化水平研究》考證約是百分之八)
而在汴京城,識字率則已經達到了三成以上!
於是,就造成了一個奇景。
每到夜幕降臨,大街小巷,酒樓腳店,勾欄瓦肆,處處都是鍵政人聚集之地。
可是,因為大部分人都缺乏對天下軍事和外交的知識。
在這個時候,那些平日受到這些人歡迎的說書人小報講解人,就成為了一個個鍵政小圈子的大V。
這些人的影響力,其實是很大的。
當初,王珪就是被一個這樣的大V,用一首打油詩,給氣到吐血暴斃的。
趙煦至今都還記得那位大V寫的打油詩——左相當國子孫富,一生無名隻有錢,諾諾佞翻王特進,孜孜留得張觀察,欄杆井上休言戲,政事堂中不計年,東府自來無土地,直須正授不須權!
真真是字字如刀,直戳王珪心髒!
趙煦也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留心汴京城的這些大V了。
探事司在過去兩年中,一直在接觸培養收買這些人。
給他們一些好處,請他們喝酒吃肉,對其中特別有影響的人,格外關注,給錢給出路。
最妙的是,這做,其實一年下來,花不了多少錢。
卻可以在關鍵時刻,影響大眾輿論,決定人心走向。
這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乃是趙煦師從燈塔國際開發署的不傳之秘!
在這中古,沒有人能破解!
更沒有人可以接下!
……
呂公著和李常步出內東門,沿著皇城的回廊,向著左昭慶門走去。
「恩相……」李常在回頭看了看,內東門的門扉後,小心的湊到呂公著身邊,利用著這個難得的可以交流的機會,低聲問道:「官家命我等,召集都堂宰執集議,議定約束禦史言官之條貫……」
「這其中是不是……有需要斟酌的地方?」
呂公著稍微停了一下腳步,似乎想著些什,然後就堅定的搖頭:「官家若是不願都堂約束蘭台,就不會命我等集議了!」
「恩相……」李常有些感覺不可思議:「官家就這允了?」
過去百年,尤其是仁廟之後,相權和皇權,一直在博弈。
整體的大趨勢,其實是相權在步步緊逼,皇權在不斷讓步。
譬如仁廟晚年,參與定策立儲的大臣們,幾乎是強按著仁廟的頭,逼著他立了英廟為皇嗣。
而仁廟內心,一萬個不同意!
但胳膊拗不過大腿!
也譬如,英廟中風後,慈聖光獻欲垂簾聽政。
但韓琦率著滿朝文武,將慈聖光獻逼回內廷。
這兩個事情,在如今已是大宋佳話。
然而,放在曆史上看的話其實是很哈人的。
大臣參與皇室家事,直接幹涉決策,甚至代替皇帝拿主意。
無論大臣們打的旗號,有多光明正大,事實就是——相權在篡奪皇權。
熙寧之後,事情就更進一步了。
王安石公開以『師臣』自居,並公開宣揚起他那一套『天子循天道,輔臣循人道』的歪理邪說。
其以周公自詡,直接挑戰天子乾坤獨斷的權力。
所以,王安石第二次拜相之後,隻堅持一年多就被罷相。
因為,先帝已經敏銳的意識到了,王安石和他所宣揚的新學,正在威脅皇權。
他想要限製皇權!
這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於是,才有了元豐初年,舊黨勢力的大回潮。
吳充拜相後,對新法的反攻倒算,甚至就是在先帝的支持下進行的。
奈何……
李常心中閃過,元豐初年的那些波雲詭譎的往事。
一般人都隻知道,吳充因為被文及甫吳安持牽連,被罷出知,死於赴任路上。
但那隻是表像。
吳充真正被罷相的原因,隻有一個——新黨的人不講武德!
他們在發現,舊黨可能重新執政後,開始從企圖限製皇權,走向無底線的逢迎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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