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 輿論(3)
元佑二年冬至節前一天,十一月癸亥(十五)。
一大早,劉安世就騎著馬,走在前往禦史台官邸的禦道上。
幾個元隨提著燈籠,在前麵給他開道。
劉安世的心情很不好。
昨日在範府的經曆,讓他煩躁,也讓他憂心。
他知道範祖禹的影響力——作為司馬光指定的衣缽弟子。
範祖禹在司馬光的門生故舊群體中,有著強大的影響力。
尤其是現在,司馬光去世才一年多,遠未到人走茶涼的地步。
若範祖禹真的如其所言,致書四方,宣告開除他的司馬溫公門生籍貫。
那……
劉安世正煩悶著,前方的元隨卻停了下來。
他抬起頭,看向道路前麵。
卻見著在冬日的晨霧中,整條寬敞的禦道,有著數不清的燈籠火光,影影綽綽還能看到許多人影。
「怎了?」劉安世沒好氣的問道。
一個元隨提著燈籠,快步來到他麵前:「奏知正言,似乎是開封府前的牆壁上貼了榜文!」
「諸多上衙點卯的官人,都聚在榜下圍觀!」
「榜文?」劉安世皺起眉頭來,翻身下馬,與那元隨吩咐:「汝且替吾在此看管馬匹,吾與其他人去看看……」
「諾!」
劉安世帶著人快步上前,來到那開封府的大門之前。
一路上,他看到了許多熟人。
大都是他在禦史台的中的同僚——這很正常,禦史台的官署和開封府的官署,都在州橋以北的汴河北岸,位於橫街兩端。
禦史台在南,開封府府衙在北。
兩者之間,距離不過七八百步。
禦史台後麵就是過去的尚書省,尚書省進去就是皇城。
所以,禦史們每日上值點卯和下值回家,都要路過開封府府衙。
隻是,那些人看著劉安世的眼神,明顯帶著些異議。
好幾個人甚至都沒有和他打招呼,見到他就像瘟疫一樣,遠遠的避開了。
這劉安世心生不安。
待他來到開封府府衙前的榜文下時,他在這,看到了孔文仲韓川梁燾等人。
但這些人都是麵色凝重,看著榜文不發一言。
「經父!」劉安世對著孔文仲拱手行禮:「究竟出了什事情?」
孔文仲回頭看著劉安世,歎道:「器之啊……」
「方今奸相當國,阻塞言路,離間君臣,竟欲使忠臣緘口,義士默言!」
劉安世舉著燈籠,看向榜文。
他的瞳孔旋即緊縮,雙拳緊握,不等看完劉安世就正色道:「奸臣好膽!」
「竟敢鉗製輿論,阻撓憲司執法!」
「若使其得逞,天下蒼生若有冤屈,該向何處申?」
「難道學唐人去哭昭陵嗎?」
大唐故事,官民遇冤屈,皆至昭陵哭訴。
於是,有詩雲:公道此時如不得,昭陵慟哭一生休!
孔文仲等人聽著,臉色都有些尷尬。
因為,唐人再怎樣,至少還有個昭陵可以去哭。
而宋人……
去那訴說自己的委屈,去何處傾訴自己的不滿呢?
難道去哭永昌陵?
那恐怕回來就會被穿小鞋——說,你是不是心懷叵測,對朝廷有著二心?!
或者永熙陵?
得了吧!
太宗好意思受,沒有人有那個臉皮去哭啊!
至於永定陵……
不提也罷!
永昭陵……
仁廟無子,哭也沒用。
永裕陵?
這個在目前,雖然有些政治正確。
問題是,先帝雖然聖明,可其在位的時候,天下有一半士大夫被其放逐在外部用。
而另外一半士大夫,天天在朝中勾心鬥角。
劉安世卻是無視了其他人的尷尬,他握著拳,對著周圍所有人大喊:「諸公!諸公!」
「奸臣意欲阻塞言路,蒙蔽聖聽!」
「吾輩世受皇恩,報國死事,就在此刻!」
「我欲扣闕相告,麵見天子,陳說奸臣之罪!」
「可有欲與吾同行者?」
劉安世心麵很清楚,除了扣闕之外,他已經無路可走了。
然而,他喊完之後,不止是孔文仲等人,都下意識的遠離了他一些距離。
其他人更是提著燈籠扭頭就走。
「爾等……」
「竟這般畏懼權貴?」
「還有沒有士大夫風骨?還有沒有士大夫節操?」
士人之德,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
怎能害怕奸相,就畏縮不前?
你們不跟著我衝……
我怎死求活啊!
前有範祖禹,要開革我的司馬溫公門生籍貫。
後有宰執集議,張榜公示,要嚴肅禦史台法度,從今以後,禦史言官,若風聞奏事,彈劾宰執,須列出消息來源,且具保上章,若查實為誣告,則要問罪。
所以……這是他最後的求生機會了。
若不能逼著都堂,撤出此文。
那他就將成為,第一個被送上祭台獻祭的祭品!
誰叫他已深罪於左相!?
然而,即使劉安世已經使出了包括道德綁架和激將計在內的手段。
但人群遠離他的速度,卻半分不減。
甚至跑得更快了!
就連孔文仲,也提著燈籠,迅速的遠離他。
這是怎了?
劉安世完全不懂。
直到,一個人走到他身邊。
「正言,難道還不知道?」
劉安世回過頭,看向那人。
是殿中侍禦史劉次莊,現在禦史台內明麵上的三號人物,實際上的二號人物——自傅堯俞進入東府,禦史中丞就長期空缺。
於是,本來作為副手的侍禦史知雜事就成為了實際主持工作的中司。
而原本由侍禦史知雜事所領的差事,就分別交給了兩位殿中侍禦史。
劉次莊就是其中之一。
但……
他是新黨!
過去兩年,沒少找劉安世這個司馬光門生舊黨清貴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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