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7章 運河(1)
元祐三年六月甲申(初九)。
集英殿的偏殿中,趙煦看向擺在殿中的沙盤。
這是京東路的沙盤。
京東諸州,盡在其上。
山川河流,州縣城池,星羅密布。
在沙盤前,站著一位穿著緋袍的文官。
此人約莫四十來歲,身形健碩,有著一張國字臉,嘴唇略厚,皮膚稍黑,一看就知道是長期在外奔波的。
不似那些坐衙的文官,一個個不是大腹便便的胖子,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像此人這般一看就是幹練、果決且能幹實事的文官,在如今的大宋官場,不是沒有,但數量很少。
高級文官就更少了!
這大宋朝就是這樣的。
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國策下,固然統戰了士紳,使王朝得以穩定。
但也讓幾乎所有官僚的弊病,暴露無遺。
其中最嚴重的弊病就是近親繁殖,衙內堵路。
大把大把的衙內,靠著恩蔭,占了大量關鍵位子,堵住了寒門士子的上升通道。
每年吏部那邊改官的選人,十個人有起碼五個是衙內二代關係戶。
就算是剩下的那五個人,也有的是靠著巴結、逢迎甚至給衙內們當狗才混上來的。
就這,都還是慶曆新政和熙寧變法後的結果。
趙煦想到這,就在心中暗道:“仁廟的仁,還真是……仁呢!”
“以至於哪怕到了現在,士大夫依然無不懷念!”
講老實話,若有可能,其實趙煦也不願對官僚集團動刀子。
維持著過去的架子,你好我好大家好,其實也不錯。
了不起,再苦一苦百姓,罵名呂相公、蔡相公、章相公們來擔!
反正,趙官家是清清白白,愛民如子,聽到州郡百姓受災,都吃不下飯的。
畢竟,他是住在宮麵的。
州郡的百姓,吃糠咽菜也好,易子而食也罷。
他都看不到,也共情不了。
奈何,每當趙煦想躺平的時候,就會想起,他在現代的史書上,看到的靖康恥——百萬汴京百姓,被人如牲畜一樣,用繩子串著往北方驅趕;帝姬妃嬪,被人輪番淩辱,黃河兩岸哭嚎遍野,白骨露於野!
更會想起,在史書上他和他的父祖的陵寢被金兵挖開。
棺槨被金兵打開,屍骨被丟的到處都是,被野狗叼著到處跑的那些文字。
於是,念頭再無法通達,也再躺平擺爛不得。
隻能硬著頭皮,壯著膽子,小心翼翼的開始一點點的改革。
帶著這些想法,趙煦振作起來。
“楊卿……”他站起來,走到那沙盤前,說道:“卿的意思,朕知道了……”
“鑿鄆州西至臨清運河,以通禦河……”
趙煦的手在沙盤上輕點著。
這是一個巨大的工程!
鄆州,現代叫東平,臨清則在現代聊平西北,禦河從中過。
所謂禦河,就是春秋的白溝,隋的永濟渠,準確的說,應該是這條古老運河的南段。
大宋立國後,因此河承擔著向河北轉運糧草、甲械、兵馬的重任,太祖、太宗北伐之時,多賴此河轉般糧草、甲械。
故此,被稱為禦河。
但,慶曆八年,黃河決口於商胡口,向北湧向大名府,並在大名府下遊入海。
嘉佑五年,剛剛穩定下來的大名府河段,再次發生決口。
洶湧的黃河水,從魏縣決口,衝出一條寬兩百尺的新河道。
這就是二股河的由來!
而兩這次決口,都讓黃河,一度奪禦河河道。
盡管後來洪水退去,但留下的泥沙,卻改變了禦河的航運能力。
從那以後,禦河的通航能力就大不如前。
到得現在,已經很難承擔大規模的軍事運輸責任。
朝廷每年通過禦河向河北轉運的糧草甲械數量,被限製在一百萬石(斛)內。
朝廷屢次疏浚,都難全其功,隻能勉強維持。
究其原因,在於現在的禦河水源,隻有一個——位於衛州(今河南省衛輝)境內的百泉水。
百泉水少,自然無法衝走黃河泛濫時留在河道的泥沙。
隻能靠著每年冬季枯水時節,進行人力疏浚、清淤。
但,慶曆以後,大宋財政瀕臨崩潰,天下盜匪四起,治安崩壞,汴京的君臣們,焦頭爛額,連黨項人都懶得管了。
哪還有空管禦河的疏浚?
每年意思意思,維持禦河的基本能力就得了。
熙寧變法後,隨著國庫充盈,才終於有力氣疏浚。
但計劃剛剛提上日程,就遇到了熙寧十年,黃河再次決口於曹村,滾滾洪水裹著無數泥沙,向東流入巨野,黃河水北溢濟州,南溢泗水,滾滾洪水一路向東,直撲徐州。
洪峰到達徐州的時候,水深依舊兩丈八尺!
蘇軾差點就在徐州當了抗洪烈士——彼時,他是徐州知州,他親率徐州軍民死守徐州堤壩七十餘日。
事後,心有餘悸的蘇軾,對著朝廷破口大罵。
那句要人命的‘汝以有限之材,興必不可成之役,驅無辜之民,蹈之必死之地’的話就是這個時候說的。
嗯……
大胡子這罵,其實可以理解。
因為,熙寧十年的決口,完全就是人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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