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烏雲遮月。
玄靈山顛,華丹師宅邸,倒是顯得熱鬧。有禁製隔絕內外,無甚波動,倒也不影響外界分毫。
若是尋常,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就在這方宅邸內,舉行著放眼碧蒼,都是最為頂級的交流小會。
武道天人,放眼任何州境,都是真正能鎮壓底蘊的存在。即便如霞光州,北山州這等大州,那都是出類拔萃,攀至巔峰的極致存在。
此刻,在玄靈山上,華丹師宅邸內,卻是聚集著數尊鎮壓一州乃至數州底蘊的武道天人。
在這些天人當中,還存在著一尊已經架起虹橋,共鳴天地的二境天人。
放眼碧蒼地界,將近百萬疆域,都是能鎮壓底蘊的巔峰人物。
如橫山宗,問心劍閣之流,也唯有鼎盛之時,方才有這等人物存在。
交易結束,與會的眾人,倒是熱絡了不少。
彼此談論間,也多了幾分自在。
不過,即便如此,交流過程中,彼此間的位差還是極其明顯。不同等級間,有著一條無形的波紋,涇渭分明。
能夠參加這次小會的偽天人,都是當中的不俗存在。但在這等場合下,彼此間的談論,還多是以同階間的交流為主。
也唯有像華丹師等少數之流,方才能與真正的天人搭得上話。
陳平安展露天人修為,在小會的交流中,倒是站在了最上端。
黑岩老怪坐在遠處,看著在天人圈子中談論的黑袍老怪,心中暗暗心驚。尤其是那鯨海宗出身的二境天人,滄溟子對這老怪也是多有親厚,他心中更是震顫無比。
二境天人的含金量如何,他作為橫山宗實權長老,再是清楚不過。
當今橫山宗還算興盛,有坐鎮山門,觸摸到二境天人關隘的太上長老,還有邁入天人不足一甲子,在外遊曆的太上長老。後山洞府之內,更有一尊二境老祖坐鎮山門底蘊。
此等情形下,他黑岩自是底氣十足。他自身在偽天人中便足夠強橫,更何況有此等背景。
可眼下.
他看著遠處麵容蒼老,溝壑縱橫的黑袍老怪,心中有一種難言的發怵感。
他的依仗,在對方的麵前,也不過就是平等相交的一位道友。鯨海宗的滄溟子前輩,已經打出了樣。即便他橫山宗老祖在此,其反應多半也隻是如此。
這一想,黑岩老怪坐在這,便越發覺得難熬。
此前顧忌黑袍老怪,他交易根本不敢盡心。眼下有心想走,可小會尚未結束,他不過偽天人,要是提前離去,這像什話!?
有的時候,能提前離去,是一種身份權利的象征。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擁有這個資格的。
有的人提前走,他們會覺得是理所當然。而有的人,旁人卻會覺得他是不給麵子,獨來獨往。
一向來狂放恣意的黑岩老怪,在這等場合下,鮮少有的感受到了拘束。
與黑岩老怪不同,陳平安在這等場合下倒是自如。不知是從他這占了便宜,還是察覺出了他的不簡單,滄溟子對他倒是頗為友善。
在場的幾位天人,也是自成了一個圈子,彼此間交流著分享簡介,情報信息。
“說來近日,當真是風雲變幻,前有玄門陳玄禮登臨天人,如今又是一連兩尊潛龍天驕突破此等關隘,成就天人。”提及此事,赤發老者神色唏噓,倒是頗為感歎。
王長烈在一旁,也是多有感觸。
像他當年,為了登臨天人關隘,曆經多少生死,遭了多少罪,方才僥幸邁入此境。可榜上麵的那些人,一個個都不像話,不過二三十之齡,便已登臨了此境。
此等感受,著實令人恍惚。
“滄瀾後浪推前浪啊!吾等老了”
“聽聞玄靈重城內,好似也有一尊潛龍天驕,叫那莽刀陳平安,此次登臨潛龍前二十,也是難得可造之材,他日未必不是一尊新的天人。”談論間,赤發老者好像是想到了什,提及了此事。
陳平安倒沒想到,這分享著情報,談論話題還能引到他自己身上來。不過,眾人言辭也隻是簡單提及,並未過多討論。
不過看那赤發老者的模樣,好似對他頗感興趣。
“不足二十八之齡,戰力近似風雲,好生培養的話,將來成就恐怕不可限量啊!
那些榜單頂級的妖孽,都是各方聖地,古老宗門的當代天驕,可這陳平安好似還未有什衣缽傳承吧!?”
赤發老者說的意動,其他人自然聽得明白他話的含義。
“陽道友,人家雖未有衣缽傳承,可早早便與顧家聯姻,早已經與那顧家綁定在一起了。你就別想了,難不成你還想與顧家那老家夥搶人不成?”
聞言,赤發老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自然。看得出來,他對顧家的那位,表現得極為忌憚。
“怎就是搶人了。這叫強強聯合,優勢互補!那小家夥修的是刀道,顧家那位,可教不了他什?”
“哦?莫非陽道友還精通刀道不成?”
“老夫這多年下來,也是有些刀道積累的,教一教那個小家夥,綽綽有餘。”
赤發老者不自然道。
說話間,陳平安看了赤發老者一眼,並未說話。
其他幾人,對赤發老者的言辭,也沒有深入交流。
事實如何,不辯自明。
倘若是一般的大宗師,以赤發老者的見解閱曆,沒準確是能教上一教。可要是說去教一尊戰力已近似風雲,在刀道上走出自己風格來的潛龍天驕,以赤發老者的本事,那可還真是差了一個勁。
要說是一尊天人刀客來指點還差不多。
不過,在場中人,並未有人是修行刀法的,最多是偶有了解,倒沒什能對赤發老者說三道四的。
不過,幾人倒是順著這個話題,談到了顧家老祖身上。
“顧天仁啊。”提到這個話題,滄溟子也忍不出開了口:“一人一劍,獨鎮蒼龍,逼得各方不敢染指,此中風采,當真是令人神往!”
此話一出,引來不少人認同。即便如那煉丹盟的華袍老者,對此話也是深以為然。不過末了,他還是補了一句。
“隻可惜,英雄末路,風采再甚,那也隻是當年之事了。”
他為丹盟長老,往來的情報掌握不少,也知道昔年之事,知曉近來各方的試探和摩擦。各方的試探在加劇,但遲遲不見顧家老者的動作。
如那碧蒼大勢的傾軋,顧家利益受損極大,若按顧天仁當年的脾性,恐怕早就一人一劍,親自登門,上那碧蒼郡王府,要個解釋去了。
如今,久未見得,恐怕真如傳聞所言,暗傷反噬,壽元將近了。
滄溟子看了他一眼,並未說話,也不知在想什。
王長烈微微唏噓,神色間有對往昔記憶的感歎。
他與顧家老祖,顧天仁曾打過交道。嚴格說來,兩人屬於是不同時代,不過顧天仁大器晚成,聲名鼎盛之時,與他有部分重疊。
但也就那一部分重疊,往後,顧天仁聲名如日中天,以二境圓滿修為,硬撼隱曜境大修之事,更是人盡皆知,引得各方震動,忌憚不已。
此前染指利益,盡皆讓出,紛紛撤出蒼龍州境。
說來
王長烈眼角餘光橫掃,望了一眼遠處的黑岩老怪。
昔年為著玄靈州礦山一事,橫山宗與顧家博弈得如火如荼,可自那一件事後,橫山宗便再不提此事,主動退讓,將這座礦山交予顧家之手。
清風明月劍,顧家神劍,顧天仁!
“神劍雖會老去,但此中鋒芒,終究為人銘記。”
滄溟子水藍波光湧動,似是有感而發。
他修至貫虹之境,當得起資深天人之名。但正因為如此,他才越發知曉,他與顧神劍,顧天仁昔年,之間存在著的差距。
兩人雖同屬同階,但昔年的顧神劍想要敗他,不過是輕而易舉。甚至想要斬他,也不會是什不可能的事情。
劍客之利,本就聞名。更何況如顧天仁這等,以二境圓滿修為,硬撼隱曜境大修。
天人三境與天人二境之間的差異,非是些許言語能夠形容得了的。這等差距,在二境的修行者,邁得越遠,便越是明了。
隱曜境,享壽一千五百載,此等差異,非是尋常之人,能夠知曉。
三境天人,隱曜之境,列入大修之列,此等情形,便已經說明一切。
而顧天仁,卻以二境修為,逆境而戰,險些便是成功的。
此等戰績,當得上出類拔萃,驚才絕豔!
那一手清風明月劍,至今想來,足以讓人忌憚。
哪怕到如今,各方頻頻試探,但卻沒有人敢真正邁出那一步。即便如碧蒼郡王府,在這件事情上也保持著相當克製。
生怕顧天仁臨死一擊,讓他們付出慘痛代價。此等最後反噬,一向來尤為猛烈,沒有人敢輕易忽視。
尤其是對顧天仁這等昔年便已修至二境圓滿劍客來說。
事實上,若不是知曉顧天仁壽元將近,更有暗傷反噬,即便如當下的情形,恐怕都不會有勢力會生試探之心。
昔年的那一戰,太過震撼,在各方的心目中,留下了一道極其深刻的印記。
尤其是最後的那一劍下,顧天仁差一點點
就要成功了。
完成以二境天人逆伐隱曜境大修的壯舉。
隻可惜,就差那一點點。
顧天仁最終沒能成功。
被人斬去一臂,斷尾求生,保下一命。
作為天人,失去一臂,雖有影響,但影響不至那般嚴重。
但作為劍客,斷去一臂,斷的握劍的那一臂,當中的影響,足以讓人絕望。
斷去的那一臂,當著顧天仁的麵,徹底湮滅,連接續的可能都不複存在。
自那以後,顧天仁戰力大減,雖威勢尚存,但顯然不複鼎盛。
再之後,顧天仁日漸老邁,早年暗傷反噬,狀態連日下滑。
此一事,在當年的碧蒼交流中,便可窺見蛛絲馬跡。最終結果雖仍以顧家坐鎮蒼龍利益,為默契定調。但顧天仁的狀態下滑明顯,早已讓各方生出覬覦之心。
不過,昔年一戰,讓各方忌憚不已。即便顧天仁狀態下滑,但誰也不敢保證,作為當年能硬撼隱曜境大修的他,身上會不會藏有其他底牌。
此等情況下,各方也不敢貿然行動。
直至前些年,顧天仁再未出席碧蒼交流,時間推算之下,年紀老邁,壽元將近。而後各方才正式開始了試探之舉。
再之後,便傳出了顧天仁受暗傷反噬,壽元將近,戰力大跌。此等傳聞後,遲遲不見顧天仁出麵,各方才真正開始頻頻試探。
不斷的試探中,越發驗證此事。到如今,顧天仁的狀態,幾乎就是公開的局麵。
如今的他,遲遲不露麵,恐怕是連二境天人的修為都再難維持了吧。
沒有了修為支撐,缺少握劍一臂的劍客,戰力再是強橫,又能強橫到哪去呢!?
更何況是一尊年紀老邁,臨近坐化,受暗傷反噬的天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各方才敢不斷試探,越發有頻繁深入之勢。
不過好在,顧天仁餘威尚在,各方也不敢做的太過。
至少,在下一次碧蒼交流之前,局勢應是如此。
倘若下一次碧蒼交流,都仍未見到顧天仁出席,那此等情形,已經不明而喻。
顧家如今鎮守的一州利益,怕是保不住了。
滄溟子天庭飽滿,眼底泛起漣漪,輕聲歎了一口氣。
他這一聲氣,不是為顧家而歎,而是為昔年的顧天仁而歎。
昔年的顧天仁,何等絕豔,以二境圓滿修為,名震碧蒼。
可卻為了一個女人,邁出了那一步,硬撼隱曜境大修。
最終不但被斷了一臂,還什都沒有改變。
事後看來,有人說,顧天仁當年太衝動,以他當年之姿,未必不能邁出那一步,邁入隱曜之列。
以他之戰力,劍道才情,一入此境,尋常的大修恐怕不會是他的對手。
當年之事,立時可解,不過些許遲延,至多百年,終究不妨礙什事情。可為什要苦苦堅持,勉力為之呢!?
或許
劍客便是如此。
歎息之間,滄溟子自己給自己了一個答案。
交談間,陳平安也第一次聽聞了顧家老祖,顧天仁當年的事跡。在場幾人,都是武道天人,站位足夠高,對昔年之事,大多都有所了解。
彼此談論,也能聊得比較深入。
“為情一字嘛”
陳平安心中思量,想起了那一日麵見顧家老祖時,那一間木屋草廬之中,供桌上陳設的那一塊靈牌。
陳平安場景浮現,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
供桌之上,陳設之物不少,除了靈牌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柄沒有劍鞘的長劍。
長劍鏽跡斑斑,已生斑駁之意。
“這世間,終究沒有什長青不老樹。再是英氣逼人,戰力鼎盛,也終有故去之時。”陳平安惆悵感歎。
君不見昔年碧蒼老郡王,何其鼎盛,血脈分封,執掌一方地界。可如今卻病臥床榻,連起身都是不能。
場中交流,持續了將近半時辰,陳平安在列交流,也了解到了不少信息。
王長烈出自北山州,坐鎮北山大關,眾人言談間,自然少不了提及北山大關,黑冥山脈之事。如此前肆虐的化形妖王,以及有誌鎮殺妖王的女子大宗師,風雲第一,花如月。
提及花如月,王長烈言昔日迎接之事,曾見過一麵,風雲第一,果是名不虛傳。他雖未交手,但也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雖是大宗師之身,但絕不遜於天人之流。
此前所謂的力壓天人,恐怕非是什空穴來風。
不過,想要鎮殺那頭肆虐的化形妖王,恐怕沒那容易。
那坐鎮北山,曾受邀鎮殺肆虐黑冥的化形妖王,幾次下來,並無所得。那頭化形妖王的速度極快,更具對危險的敏銳嗅覺,此等情形下,連接觸都極為困難,更別說是鎮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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