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懷的呢喃在爆炸聲中隱沒。
敵艦猛烈的炮擊逐漸逼近,陳化等人龐大的艦隊已然被蠶食過半。
能源短缺,科技代差,這場戰役就快塵埃落定了。
靜謐無聲的宇宙,在殘餘動能的引導下,無數星艦毀滅後的殘骸向四麵八方逸散。
這是另一種,屬於寂靜星空的,壯烈、淒美。
由外到內,龐大的艦群支離破碎。
逃逸的殘骸建成文明的墳墓,象征敗亡的到來。
此刻的旗艦指揮室。
崩潰大哭者有之,癱坐在地者有之,焦躁發狂者甚眾。
唯獨麵色沉靜的陳化,一身整潔的軍裝,挺起脊梁,鶴立雞群!
完成了最後的戰鬥指令工作,陳化知道,終局已定。
他張開雙臂,平靜的目光遙視深邃的星空,用一種空靈而神秘的語調,輕聲說出一則古老的寓言。
“周而複始的真理,42個紀元的回歸,星際塵埃的你我,終將在星光下重聚。”
此時此刻,旗艦動力室,蓄能至今,用於同歸於盡的湮滅炮終於釋放。
寂靜黑暗的深淵,一道通天的光柱亮起,照徹銀河四方。
宇宙的曆史亮了一瞬,人類的星空黯淡一分。
遙遠的陌生星辰上,一個抓耳撓腮的猴子,感受到地上突然亮起的光芒,好奇地抬頭看天。
當生命第一次抬頭仰望星空,又一個星際文明。
出生了。
……
破碎的空間,點點細碎的閃光漫無目的地遊蕩、消散,不知去了何處。
在星空故去的靈魂,到底回不去故鄉。
慘烈星戰中死去的陳化重新清醒過來。
記憶複蘇,真相大白。
他明了,自己還是那個身在巫師界域的希塞爾。
如今的一切,不過是意識映射重演罷了。
細碎的光點凝聚成一個人的形狀。
三分像陳化,三分像希塞爾,剩下四分交給了歲月。
倜儻瀟灑,又滿是風霜。
希塞爾就這漫無目的地,在孤寂的星空深淵之中,悠悠地飄蕩,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他現在隻覺得自己好迷茫。
這天賦儀式的幻境讓我重溫一遍死亡是圖什啊?
工作人員說要讓自己清醒過來,可我現在啥都想起來了,這還不夠清醒嗎?
然後呢?我下一步又該幹什?
無所事事啊,無所事事。
單調的黑暗讓人發狂,寂靜的孤獨讓人發瘋。
出於對那種永孤寂的反抗,希塞爾走了起來,到最後情緒激烈地跑了起來。
在他心目中的星空,奔跑到時間的盡頭。
虛無的空間,絢麗的光線。
渺小的宇宙塵埃、單薄的行星際物質、千奇百怪的射線源。
美麗的流星體、遨遊宙海的彗星、王冠一樣的小行星帶。
多樣的矮行星、依附的衛星、生命的行星。
無盡的閃耀之中,還有超出視野邊界的星、星團、星雲……
這一路跑來,在想象的世界,希塞爾並不受物理規律的束縛。
他想去哪,就去哪。
想幹什,就幹什。
在黑洞盡情穿梭,在時光長河中上下遊走。
微觀宏觀隨意大小變,把自己坍縮微小的粒子,或膨脹成天文尺度的巨人。
隻要在他的知識範圍內,他可以做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然後,他還想看看現實。
他看到了一顆水藍色的美麗星球。
那是他的故鄉,也是一座文明的墳墓。
這種文明的墳墓在銀河人類聯邦,有很多很多座。
曾幾何時,它們也曾輝煌燦爛。
可在時光的衝刷之下,命運走向了另外一個轉折點。
剛剛出生的星際文明,自己把自己塞回了繈褓,永遠地溺死在美夢之中。
“黃粱夢境”。
一座由人類集大成的人機交互虛擬現實技術,所構建的,地上天堂。
無論底層,還是高層,所有人都沉溺在其中,所有人都可以在麵享受一切。
底層人在黃粱尋歡作樂,娛樂至死。
政客們也沒好到哪去,他們在黃粱用花言巧語向選民們爭取選票。
上位之後,他們也在黃粱之中為自己牟取利益,所做的工作也不過是維持黃粱的運轉。
整個星球文明的內核被虛擬的世界所取代。
因為,相比於無所不能的美夢,重重物理規則限製的現實實在是太令人失望。
一切都滑向墮落的深淵。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成為所有人擁護的教條。
娛樂至死發展到最後,清醒都成了一種罪過。
文明是由大多數人共同組成的,權力也反應大多數人的意誌。
選民們寧願娛樂至死,政客們自然也樂見其成。
低廉的成本,好管理的民眾,穩定的選票,一切都那順理成章。
權力的爭奪不再血腥,文明自然也停止進步。
有了無所不能的黃粱,沒人去搭理文史社會科學,沒人願意在物理研究上下功夫,更沒人願意再去探索枯燥的星空。
沒有人還在意無限的未來。
簡而言之。
一旦成為了神!
又有誰?會願意重新變成人呢?
哪怕……這個神,是虛幻的。
於是。
現實世界成為了罪犯的流放所,從夢中清醒成為所有人都鄙夷的事情。
星空成了叛離文明集體的叛徒聚集地,被全體黃粱民眾所敵視。
到了希塞爾的年代,這種形勢更是越發緊張。
他們這批最後有誌於探索無限未來的人,全都被趕出了母星故鄉,出於人權,俱都被遷往聯邦的其他生命星球。
他們終生都隻能在聯邦的星河遊蕩,任何形式的入境返鄉請求都不被允許。
這種違背生靈自由意誌的決策,所給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居然是維護人類文明的穩定性。
真的很可笑,這下子,人們連文明最後維生的臍帶都剪斷了。
你可能會問,夢終究是會醒的啊?
是啊,人們必將從夢中醒來。
但人們也可以在夢中死去。
一旦夢漫長到超過了人的壽命,夢就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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