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遲微正在一條小道上騎著自行車，小道一邊是綠化帶挨著圍牆，一邊是居民樓，她隻看得到這些，可莫名其妙她還知道一些其他的，例如圍牆後麵是鐵路，而這片居民樓大概是分了三個小區……她記得的不僅是眼前的景象，還有奮力蹬腳踏車時腿腳的酸痛，和衣服鼓風的暢快，以及圍牆那頭，石子混著野草、枕木混著鋼軌的鐵路味。
這個夢一點都不恐怖，甚至有些愜意，但遲微卻是驚醒的，背後濕漉漉的，出了一身冷汗。和夢溫暖的空氣比，北城的十月格外冷，天蒙蒙亮，離平時遲微該起床的時間隻有一個小時了。
她看了一眼書桌上的考研書，若有所思了片刻，最後還是說服了自己，從被窩出來，打開台燈，啟動電腦。
遲微一向不是個迷信的人，但此刻她瀏覽器出現了無數條“夢的解析”。
——夢是一種潛意識的精神現象和活動。
——夢包括最近的瑣碎、兒時難忘的印象、還有心底最深處的欲望。
這天早上，她特地在家吃早餐，想著向遲霖打聽點事。
“爸，你還記得姑媽家搬家前住的地方嗎？旁邊是不是有個大黑殼樓？”
遲霖正剝著茶葉蛋：“記得啊，那是新聞報社的樓。怎了？”
“那棟樓的……南邊，是什地方？”她隱約記得，夢不遠處，就佇立著那棟眼熟的大樓。
李帥接過話茬：“是叫八莊吧？”
就是那。夢沒有刻意去想，但這個街區名一說出來，她就知道沒錯：“我小時候去哪玩過嗎？”
遲霖把剝好的茶葉蛋一個放到李帥碗，一個放到遲微碗：“我不記得有，除非你自己逃學去了。”
遲微搖了搖頭：“我沒這個印象。”
“那你問這個幹嘛？”李帥疑惑地問。
遲微調皮地把不愛吃的蛋黃偷偷塞進他碗：“我的隱私，你別打聽。”說完，溜之大吉。
——不過是個夢而已。遲微安慰自己。但她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自己又夢到了那條小路，接著是第三天，第四天……
第五天她又一次驚醒，留海被汗水滲濕，雜亂地貼在額頭上，緊張又起伏的呼吸在空氣中團成白色的薄霧。
“不過是個夢而已。”她自言自語地安慰了一句自己。
所以去看看也沒什吧。
老周不過偷懶晚起了幾個小時，到自習吧的時候遲微已經複習到下午的進度了。他在前台連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回應，正納悶時，遲微不露聲色地合上書開始收拾包，扭頭才發現老周正看著自己。
“老周？怎了？”
“今天吃午飯挺早呀。”
“嗯，今天的複習計劃完成了，有事先走了。”
“誒？”老周追了兩步，“你不是說那個物業，你來……”他看著遲微著急的腳步，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好吧，算咯。”
遲微完全沒有胃口吃飯。她轉了一班地鐵、一輛公交。按照地圖，新聞報社南邊確實有一條路在鐵路邊，同時旁邊是小區。她按著導航走，停在了最後的拐角處，做了好幾次心理建設還是沒有踏出那一步。
她害怕看到一樣的風景，又期待看到一樣的風景。她在路口來回踱步了許久，最後還是沒有下定決定。有時候好奇心和直覺，太危險了。
就在她準備轉身往回走時，一個不熟練地滑著滑板的小男孩忽然從她身後衝過來，她見勢躲閃，男孩被迫踉蹌下了滑板。
“大人也不能站在馬路中間看手機啊！”小孩抱怨著嘀咕了一句，又重新上滑板離開。遲微心有餘悸地抬頭，愣住了——此刻的她，已經拐過了彎，那條小路如小畫般鋪開在她麵前，目之所及的景色和她夢一模一樣。
那真的是個夢嗎？
遲微努力邁開步子，試圖保留最後一絲理智：自己一定是小時候來過這，漸漸忘了。她掃了一輛共享自行車，就這沿著路騎起來。感受還是有微妙的差別，她卻辨不清到底差在哪兒。
很快她騎到了那個關鍵的路口，那有一個占著一半人行道的單獨的花壇，直徑四米開外，麵種了一棵樹，叫小烏龜。她不知道為什那棵樹叫小烏龜，隻是夢餘光掃到，她就想起了它的這個名字。
遲微停下了自行車，手已經有些汗津津的了。她推著自行車走到樹前，伸出手撫摸上蒼老斑駁的樹皮，這才鬆了口氣。這個觸感是新鮮的。她踢下車撐子停好車，想好好看一下樹，花壇另一側，猛地探出一個腦袋。
“你怎會在這兒？”虞天一臉不滿地看著遲微，他靠樹很近，直接站在了花壇上，身體被粗大的樹幹完全遮擋住，所以剛剛遲微完全沒有注意。遲微對眼前的人印象實在不太好，她皺著眉頓了頓神，想著要不要回應他，不過遲疑了幾秒鍾，虞天就被她的沉默惹不耐煩了，“誒，跟你說話呢，放尊重點行不行？”
遲微這才平心定氣地開口：“你怎會在這兒？”
“我先問的好吧！”好了，這下虞天是徹底勃然了。
如果換作平常，遲微早就拂袖而去，不會跟這種蠻不講理的人多費口舌，但他好歹也是小巴案件的相關人……算了，有點耐心吧。直接坦白自己來這的緣由，容易被當成瘋子，遲微斟酌了一會兒：“我在周圍辦事，小時候親戚家住這，經常來找這棵樹這玩。”
“找一棵樹玩？”虞天明顯對遲微的話有些疑惑。
“你呢？”
虞天跳下花壇，甩手離開：“關你屁事。”
遲微從另一邊快步過去，跟在他身側，努力調節氣氛：“你身體恢複了吧？我聽說我是出院最晚的那個，你是什時候出院的？”
虞天完全不領情，嘖了一聲，停下腳步：“你煩不煩人啊？到底為什跟蒼蠅似的嗡嗡嗡圍著我轉？”遲微愣了愣，還沒來得及說話，虞天又繼續開始叨叨，“是想要我微信號還是什？”
“哈？”遲微不屑地笑出了聲，“不好意思，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神經病。”虞天加快腳步往前走。
遲微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的背影，一個大跨步，拉住了他的後領：“道歉。”
“你瘋了是不是？放手！”
“年紀輕輕就這沒禮貌，傷害到別人就要道歉，知道嗎！”遲微下意識覺得多半是這張臉帶來便利，讓他目中無人、言行惡劣。
“我是打斷你腿了，還是踢你肺了？我傷害你？明明是你拽著我！給我放手！”
“你幾歲了？大學畢業了嗎？”
虞天不是真的掙脫不開遲微，隻是剛剛一直收著力氣，聽到這終於氣不過，直接往前一衝，遲微一個沒站穩，往前一跌，撞到了虞天的背上，兩人同時吃痛地叫了一聲。
虞天實在太瘦，這一撞屬實是骨頭對骨頭硬碰硬。他反手揉搓著被撞到的脊椎，恨恨地看著遲微，遲微也捂著額頭，不平地死盯著虞天，兩人無聲地抗爭了一會兒。
“你真的是……”虞天欲言又止，手憤怒使勁地在空氣中劃拉了一下，接著自言自語嘟囔了一聲，“算我倒黴。”轉身離開了。
真是不可理喻。遲微心想。她氣鼓鼓地坐上回家的公交，一點想探究那個夢的心情都沒有了。
這天晚上，她的夢變了。
新的夢，她正和一個女孩說著話，她是個冰激淩店店員。
“今天也要兩個巧克力球嗎？”
遲微大概是點了頭，對方帶著標誌性的笑容挖了兩個巧克力球遞給她。她坐到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但目光還是時不時會落到女孩身上。
短短一個夢做完，醒來又是接近清晨了。
這一次遲微沒有等做第二次夢，一早就直接朝目的地出發了——她一眼認出女孩身上的圍裙來自一個頗為高級的冰激淩品牌，全北城有三家連鎖店，其中一家離昨天那條小路很近。
有了前一天的經驗，遲微冷靜了許多，開門後目不轉睛地看著前台，確認著昨晚她努力記下來的一些細節：牆上衛生許可的企業名、後廚的掛簾樣式、衛生間的位置，都大差不差。但依舊有一些微妙的不一樣，冰櫃冰激淩的種類就有些出入，但重要的點是一樣的——那個女孩店員，她在。
“30一個球，50兩個球，請問要幾個？要什口味呢？”女孩熱情地詢問。
“要巧克力……吧。”遲微用餘光上下打量著女孩，感覺有些熟悉，卻始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掃碼就可以。”女孩熟練地舀了兩個冰激淩球，放進紙碗中，往上撒了些軟糖和幹果，遲微付完款，她便把冰激淩球遞過去，“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光臨。”
遲微還想問什，卻又不知道能問什，無奈地轉身，準備去夢那個位置坐著，一轉身，心一個咯，她的腳步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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