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他失望了。
不僅是作為愛人,更是他一手帶大的徒弟。
可是她的感情用事和一意孤行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他失望了。
鉞突然覺得心一陣針紮似的窒息,嘴有些酸澀的苦意。
刑不等她再什,已然轉身走進了夜幕之中,張揚熱烈的緋紅卻散發著心灰意冷的頹意。
刑出了東院,一路走去穿過了大半個陸府,最後停在了北麵一座十分僻靜的院落外頭。
院子不大卻雅致得很,看得出主人花了不少心思。
“既然來了卻又不進來,難不成是等我這個重病之人親自起身迎你進來?”
黑暗無光的院子突然傳出了一道人聲,語氣娟狂卻又帶著幾分浸染了醉意的落魄。
刑身形一頓而後再不遲疑,邁開步子走了進去,果然瞧見一個人影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獨自喝著酒。
那人背對著門口,明明還是暑意未盡的秋中,那人身上卻已經披上了夾棉的外袍。
可那外袍套在他身上卻是空空蕩蕩沒著沒落的,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形銷骨立的荼蘼。
就好像一株早已燃盡了芳華的花兒正等著最後的凋謝。
刑默不作聲的坐到了那人的對麵,自顧自倒滿了麵前的酒杯。
“多年不見,病不見好脾氣倒是越發見長了。”
那人冷笑一聲,不耐煩的道。
“我一個命不久矣的將死之人,難道還怕得罪了誰提前送我上了西不成?”
刑抬眼掃了一眼那人青中帶灰的臉色,又默默垂下眼簾一口氣飲盡了杯中的酒。
兩個人全都悶不做聲,一意對付著麵前的酒。
不多時石桌上就已經歪歪斜斜的倒了幾個空壇子,陳源身上的酒氣濃烈的嗆人,神智還算清醒,眼神卻已經濁了。
臉色是慘白泛青的,眼睛卻是通紅的。
不久之前,這雙眼睛還充滿著仇恨和飛蛾撲火的狂熱,可如今卻隻剩下空茫的死氣。
他本來早已該死了。
他從那場慘劇撿回了半條命,可這二十年的每一他都是生不如死的活著。
在這漫長的時光,複仇已經成了唯一支撐著他活下去的理由。
如今大仇得報,他整個人也就垮了。
“沒想到在我死前還能親眼看看我的大恩人,老果真還是待我不薄。”
陳源的嘴著大恩人,語氣卻是淡漠空洞的,與其是感慨倒不如自嘲。
刑的心閃過一絲不忍,以他這樣的喝法,便是一個正常人都受不住,更何況是他這一個病入膏肓的人。
陸重光不顧一切的想讓他多活幾,可是他卻毫不在乎的寧願早些去見閻王。
“你還知道什?”
“你不必擔心,陸重光什也沒有告訴我,這些不過都是我自己的猜測。從來一心想著報仇,眼再看不到別的東西,可如今我連這院子都走不出去了,除了喝酒也就隻能胡思亂想了。”
“我早已料到他遲早是瞞不過你,可你到底是祁國人。”
“什祁國北國與我何幹?我不過就是一個將死之人。更何況,我還應當感謝你,要不是因為你來了,讓他無暇再整日守著我,我就連飲酒這一個樂趣無法進行。”
“他想要你活下去。”
“活?我早就當自己是個死人了,又怎可能活下去?要不是放不下我陳家那上百條死不瞑目的人命,我哪撐得到今?如今,我大仇得報心願已了,那些冤魂可早就盼著我下去和他們團聚了。”
“可你若是就這死了,重光對你的愧疚恐怕永遠也還不清了。”
“愧疚?愧疚是什?狗屁不如的玩意兒。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可是他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管他愧疚還是痛苦,他都得繼續活下去。若是我死了,他沒準還能放下過去重新開始。我們已經糾纏了二十年了,還不夠?即便他放不下,我卻已經厭得很了,與自己的仇人同住一個屋簷下,不僅要靠他替我報仇,就連想活著親眼看到大仇得報也不得不依靠著他。這種屈辱,我已經受夠了。”
刑沉默的聽著陳源的話,他的語氣十分平淡話語卻滿是刻薄的怨恨,可是聽在刑的耳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他所的那般血淋淋的恨意。
他早已不恨陸重光了,可是那百餘條人命卻像一副永遠無法解脫的枷鎖套在他的心。
無法恨,卻又無法服自己不再恨。
“你知道我為什要喝酒嗎?其實這樣辛辣刺鼻的味道我一點兒不喜歡,可是隻要我清醒著,就能看到我那些慘死刀下的兄長、父母、甚至是家丁,他們不停的問我為什還不下去和他們團聚,為什寧願依靠仇人的照顧也要苟延殘喘的活著。即便我已經替他們報了仇,可他們仍不肯放過我,甚至就連魏虎的臉我都已經記不清了。可是那些人,他們臉上的怨毒和猙獰卻日日夜夜的纏著我。隻有醉了,隻有不再清醒,我才終於能得到片刻安寧。”
“如果你真要死了,臨死之前卻還不肯給陸重光一句原諒?”
“原諒?如何原諒?我陳家上百條人命,雖然不是他親手所殺,可若不是他又怎會讓魏虎有可乘之機?可若不是他,我早已是黃土之下一捧森然白骨了,更何談報仇雪恨?我如何恨他?又如何原諒他?”
自始至終,陳源都隻是平靜淡漠的著,仿佛那一切恩怨都隻是旁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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