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之故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
一陣急速的雷雨過後,別的地方雨水暫停,山腳邊卻還有些細雨如絲,綿綿的撩撥著河麵,樹林和河邊的豆棚瓜架。
北平西山,山上自然是有溪水小河,溪水河邊,大差不差會有個亭子,亭子一般都會有人,隻不過這會傍晚,小亭子邊上卻是人有點多。
小亭子外邊不說水泄不通,至少麵山一麵卻是密不通風的,少說百人,看似拱衛山亭,實則半包圍之勢圍著亭子。
一個寒鴉掠過亭子上空,嘎嘎嘎~~振翅飛向遠處。
亭內,背山麵坐著一大漢,披著大氅,內卻是露著暗金色的皮膚,上邊的刀疤不僅沒有顯得猙獰,反倒像銅鍾上的繡文。大漢坐在那,亦如一個矗在地上的大鼎。
亭子邊上放著一馬頭大小的銅製香爐,不過在大漢麵前,反倒讓人覺得大漢如金石,銅爐似泥捏。實在是這豹目虎背熊腰的大漢,太過彪悍卻又穩如泰山,就好像一塊從山上滾下的巨石卻忽然保持滾動的勢態,忽地懸空在半山腰,其勢千鈞,卻凝而不發!
有一道煙嫋嫋徐徐上升,自然是香爐的線香,亭子外邊山風雖不大,卻難影響到亭內。
亭子邊上自然有人遮風擋雨,傍晚入夜,雨後月色時明時暗,已有人點起了火把。
月明星稀,雨後空氣稀薄。
而大漢身邊的空氣都要感到窒息。
大漢對麵卻坐有兩人還能呼吸平穩。
亭子中間自然是要有個案子,案子邊上肯定是要坐人,案子上要是有個棋盤,坐在兩邊的人自然是在互相博弈。
楊廷和自然是來和江彬博弈的。
那剛如鼎,勢如山的大漢自然是平虜伯江彬。
對麵一山羊胡子看起來如在微笑的老儒生自然是楊廷和。
下棋下不過自然是需要抄抄譜兒的,楊廷和一個人自然是搏不過平虜伯的,所以叫了司禮監掌印太監張永來盤外招。
江彬是武將出身,倒不是不會下棋,但是比起楊廷和自然還隻能算是個臭棋簍子,卻是和楊廷和對弈殺了大半個時辰還難舍難分,江彬知道自己不是個國手,顯然對麵的山羊胡子老腐儒棋藝實在高超。
江彬十分無味,麵對一個山羊胡子的老頭,江彬身為一個男人,自然不想再和年過半百的楊廷和繼續難舍難分的纏綿下去。
江彬耷拉著眼皮,手執一黑色棋子,不斷敲擊著案麵,敲了有半盞茶的時間。
楊廷和就沉靜如水的不言不語等著。
江彬將黑色棋子啪的按在棋盤正中天元位,似在湖麵投入一塊大石,一陣陣波紋順著棋盤向外蕩開。
邊上的嫋嫋徐徐的煙柱忽地就向楊廷和飄去。
麵色白淨的張永,本來一直坐在邊上垂眸不語,此時卻不知道從哪端出兩盞茶,一盞輕輕放在楊廷和右手邊。
“大人,這是今年從十渡新采摘的芽兒。。。”
茶盞放下。
煙柱離楊廷和左肩還有兩尺許卻忽地又轉向顫顫巍巍朝上方飄去。
“我讓人親自去十渡上遊拒馬河取的活水,這第一泡此時喝剛剛好。”
張永一邊說著,一邊將第二盞茶掠著案子上方緩緩向江彬送去。
那銅爐的煙似有靈性,也緩緩順著茶盞移動,煙柱像一條細竹竿,緩緩向江彬抽去。
茶盞緩緩進一分,煙柱就顫巍巍的離江彬近一分。
江彬伸出像虎爪一般厚實的手掌,那手掌五指粗大卻不顯臃腫,隻因手掌巨大,如幼童頭顱大小,配上異於常人的五指反倒顯得勻稱。
江彬左手輕輕觸到遞來的茶盞。
那細竹竿一般的煙柱忽地就折了,分成兩半,前端一截直直地墜到了地麵,後端新長出的煙柱又平直的向上。
從亭子外看來,那銅爐的煙柱如同在空中打了個對勾,從亭子邊斜斜飄向亭子中間的案子,然後又離案子尺許又直直地向上。
江彬伸出左手來,卻隻是抵住茶盞下沿,並不接過
“張大伴知道本將向來隻喜喝老酒。。。”
煙柱忽然開始抖動,就像少女哭泣抽搐的肩頸般。
“這茶雖新,本將卻不喜歡!”江彬的大氅無風自動,漸漸鼓了起來。
煙柱抖著抖著卻緩緩向著張永移來
那茶盞被江彬抵住,緩緩推向張永。
這上好的新茶,江彬不想喝,煙柱卻大有興趣,先是跟著茶盞移向江彬,又跟著茶盞扭頭緩緩移向張永。
張永微微屈身,止住茶盞橫在江彬張永兩人中間。
“江大人,今兒中午,北鎮撫司千戶王佐親自去拒馬河取的活水,將人快馬送來煮茶。”
張永說話並不似其他太監般尖銳,聲音倒似兒童般清亮。
“王佐?”
“正是,大人難道不記得了,五年前還是大人親操的的武舉大考。”
江彬眼皮終於不耷拉了,眉頭卻皺了起來:“本將自然知道,武狀元王佐,但是他不僅是錦衣親軍千戶,還任職都漕參將,此時應在江西。。。”
到這江彬忽然不說話了。
那煙柱也不抖著撲向茶盞了,繼續在空中穩穩打著對勾,似是對王佐也很感興趣。
張永接過話茬:“王千戶本來自然是應在江西輔助南贛巡撫,運運糧食,但是今年北直隸的新茶甚好,反正都是監護,給新茶護送活水兒也算是漕運參將本分。”
江彬冷笑:“你說本分就是本分了,你們些文官內宦怎說都是有理,但事實是。。。”
江彬眉毛微微上揚,盯著張永,虎軀往前微壓:“事實是本將久領邊軍,我等粗人,不喜歡喝新茶。”
香爐的煙柱終於有了主見,徑直撲向了張永茶盞方向。。。
楊廷和一拍案子:“邵大人,我記得你有封書信要呈給平虜伯!”
亭外錦衣衛指揮使邵喜疾步上前,身後近百飛魚服的錦衣衛也齊齊踏步向前,圍在了亭子外。
一時間山風都不敢靠近亭子。亭外樹林卻如被大風壓過,以亭子為中心,向外倒伏搖擺不定。
邵喜身著黃色飛魚服,胸前團襯繡的飛魚頭角猙獰。
邵喜快步走到楊廷和左側,將早已掏出的一信封雙手捧著遞向江彬。
江彬悶哼一聲,伸出右手去緩緩接過。
好茶都要細細品味,所以煙柱甚是通靈,知道這茶不是給自己喝的,忽地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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