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
應龍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被困在這兒多久了。
自從他從黃帝哪接受了命令，率軍至此，便遇上了蚩尤的軍隊，雙方大戰一觸即發。
應龍一馬當先，率領著其他的神同蚩尤軍隊的神開始作戰。
他扇動翅膀，騰空而起，狠狠咬住一位神的肩膀，牙齒深深地刺入他的皮肉之中，隨後猛地用力，將他的肩膀連同左臂整個全部撕扯下來，鮮血打濕了應龍的臉龐，也迷了他的眼睛，但那神的慘叫聲卻為應龍提供了攻擊的方向，，沒有絲毫猶豫與停頓，應龍朝著聲音傳出的方向猛地飛撲過去，爪子緊緊地抓著那神的身體，用牙齒不斷撕咬著他的血肉，那神本想反抗，但巨大的實力差距讓他毫無反手之力，最後隻得拖著殘破的身軀在山頂被應龍的雷電劈中，化為齏粉。
這絲毫已經不是戰鬥，而是單方麵的屠殺。
僅僅兩三個時辰，雷聲已經響起了十幾次，，蚩尤軍隊中的神不斷減少，鬥誌也越來越弱。似乎勝利就在眼前。忽然，戰場上空開始出現一個個風眼，以一個黑色小球為中心，風如同漩渦一般旋轉，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直到在摩擦中不斷的閃出一道道如同閃電般耀眼的白光，同時，不斷擠壓著周圍的空間。幾個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小神立刻便被絞碎，化為一道道模糊不清的碎屑，從空中緩緩飄下。
風伯！
見到此景，應龍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遊到一個剛剛出現的小球旁，用尾巴狠狠地把小球擊毀，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無數的小球的漩渦在這一瞬間包圍了整個戰場，應龍瞬間就感到數股拉力正在不斷地撕扯著他的身體，劇烈的撕裂感不斷傳來，以至於他的翅膀整個都折了起來。
他沒有其他方法，聽到下方士兵不斷的慘叫聲，滾滾雷霆從應龍的身體周圍彌漫而出，雷電的形狀已經不再局限於線形，而是散於無形，飄散在空中，但卻仍然閃閃發光，不斷地同旋風碰撞，在風眼中爆炸開來，爆發出更加白熾的光芒，點亮了整個黑夜。另一些雷電在士兵身邊跳動，保護他們免受傷害。
不知多久，炫目的光才逐漸消失，天地又重新歸於黑暗。大大小小神的打鬥聲又重新陸陸續續地響起。應龍再次睜開眼，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虛弱，有些許的力竭，但繼續應該不是什問題。
年及於此，應龍繼續投入戰場，但忽然，他的一隻爪子感受到了一絲冰涼，他抬頭望去。月亮早已消失不見，隻餘下彌天的黑暗，升爪去抓，卻隻有一團近似於雲霧的東西，並且它還在不斷變厚實。他的心登時便涼了半載，這是，雨師！
轉眼間，應龍便用雷霆包圍了自己，下一瞬無數雨滴從天而降，它們砸在黃帝軍隊這一步，而蚩尤的軍隊卻絲毫不受影響——即使是在黃帝軍隊的地方。
不同於下在普通士兵區域的雨，應龍周邊的雨如同銀針般冒著寒光，如同擁有生命一樣，環繞在他的周圍，一但應龍有所鬆懈，防禦稍稍出現破綻，雨絲便會狠狠刺入，紮破他的皮，沒入他的血肉之中。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爆發式攻擊了，而是無休止的防禦，一有所鬆懈，便會屍骨無存！而且，應龍發現自己已經開始迷失了方向，周圍的黑暗讓他辨別不了任何的方向，隻得如同無頭蒼蠅一般亂撞。
這幾日，天崩山裂，星辰避世，赤地千，肝髓流野。鮮血順著地勢而下，如同一條條殷紅妖嬈的蟒蛇，緩緩地遊動著。細小的血滴如空氣中的水汽一般，靜靜的在半空中漂浮著，時不時被落下的雨絲洞穿而過，讓士兵被洞穿的傷口增加些花紋。士兵們的臉色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全是一層厚厚的，暗紅色的沙土。狂風仍在呼嘯著，天空中的風眼越來越暴躁，壓縮著周圍的一切。雨點狠狠地拍打在地麵上，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應龍在空中飛翔著，可他卻絲毫不見自己的軍隊，有的隻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和如銀針般的雨絲。士兵們蜷縮在一個小土丘的背麵，失神的望著不斷飄來的黑雲，在嘈雜的風聲中，聽著遠方的雷鳴聲與搏擊的聲音，聽著那些那一日高高在上的神仙瀕死的呻吟聲，聽著那一日自己所熟知的聲音漸漸消失……
黑雲已至頭頂，開始不斷的向下壓。
應龍在空中咆哮著，周身環繞著的雷霆已經暗淡下來，那一道屏障此時已經薄如蟬翼，雨絲似乎馬上就要刺入他的身軀。應龍低下了他的頭顱，他實在是太累了，縱使之前在天上如何驕傲，也得順從現實。
一根，兩根，三根……隨著應龍防禦的徹底崩壞，無數根針刺入應龍的身軀。
應龍已然到了極限，直直向下跌去，在朦朧之際，他似乎看見了一個有如太陽般的火球在空中滾動著，伴隨而來的還有無數被烈焰炙烤慘叫逃竄的神——其中有兩個，一個被風所包裹，一個周圍繞著水龍。
風伯和雨師——他的舊友
——至少是在那天之前。
他看見那個火球在空中滾來滾去，所過之處黑雲化為白色的雲霧，隨後被火球所吸收，留下一片自然的星空。一片，充盈著星星與月亮光輝的天空。
他落到地上，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意識已經模糊，在他昏迷前，他聽到了千軍萬馬的奔騰聲與衝鋒的喊聲。他看到了同類不斷消散的身軀與自己破敗不堪的身體。觸碰到了幹枯的血壤。他似是見到了一個人，一個褒衣博帶的人，一個，永遠的人。
他動了動嘴角，好像笑了。
但他好像又哭了，雖然他的眼角有十幾根雨絲，上麵凝固著血液。
………
“說話啊，你們說話啊，一個個，平時不都挺能說的嗎，製度，新的工具，不都會發明嗎？！而現在，卻在這低著頭，一言不發，都是想做那群連狗彘都不如的神仙的狗嗎？！”
“住口！”
“住口？怎，應龍，你和那幫家夥相處的時間可比我們久，應該知道他們的秉性吧，我們隻是棋子，被用在鏟除異己這局棋的棋盤上，用完了，就要被他們丟掉了，甚至你已經被他們丟掉了，還想幫他們說話嗎？”風後說完，緊緊盯著應龍，似乎想把他生吞活剝。
“如果不是你們讓倉頡去造字，事情也不會這樣，他們根本不會這快的出手。”應龍沒有絲毫懼怕，直盯著風後。
“哼，如果沒有倉頡的文字，那我們被抹除了，誰又會記得這件事，誰又會去警惕那些道貌岸然的神。而人，隻會淪為他們爭鬥奪勢的工具，何時會再次繁盛。我們信任你，隻是因為你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力量，被他們拋棄並靠你自己永無法重獲力量，不要認為是因為你在那一戰中拚盡了所有，隻是因為你別無選擇。若他們決定幫助你，那你的背叛在這便是必然！”
應龍沉默了，他回頭看了看其他人。他們圍在一具屍體旁邊，應龍走了過去，人們紛紛讓開，站在了風後的旁邊。應龍沒說什，低頭，看見了一張令他驚詫的臉。滿臉的褶皺與黑的皮膚，滿是破洞與繩結的衣服，並不偉岸的身材，這一切似乎都與那個傳說中那個造字的英雄相去甚遠。在應龍的印象中，他們神仙的英雄似乎永遠都擁有挺拔的身姿，孔武有力的身體，英俊的麵容和飄逸莊重的服飾，永遠應該是絕跡重生，永遠應該是風度翩翩。而絕不是如麵前這人一般的醜陋，矮小。應龍看了看仍然站在倉頡屍體旁的人，想起了上次那個英雄死後，一群神宣布他是他們敵對力量派來的奸細，目的是博取我們的信任，在戰爭中將我們全部殺死，而另一位神識破了他的陰謀，在絕對劣勢的情況下絕地反擊，殺死了那個“奸細”，拯救了我們所有神。他被稱為新的英雄，一些神寫下讚歌在宴會上歌唱，一些年輕的神奉他為偶像……似乎原來那個英雄的死隻是為了給這個新英雄被奉為英雄的資本而已。他們也曾如讚頌新英雄一樣讚頌過老英雄，以及，所有英雄。
可老英雄的死從來沒有過葬禮，有的隻是為新英雄所開的宴會。還有將老英雄的血肉分食，這樣可以得到他的力量——但奇怪的是，那一次宴會結束後，應龍沒有絲毫的提升，相反，他有一種力竭的感覺。但他沒對任何一個神說——即使他感覺所有的神在那日都有些力竭。
他活的挺久的了，也忘記了很多事情，但每一個教訓，他卻記得很清楚。
一個教訓，幾條爛命。
應龍也曾很熱衷於這種提升力量的方式，但在一次次的宴會中，他似乎有一些麻木了，他看見年輕的神在宴會中的興奮，比他年老的神在宴會中從容的主導著，沒有一絲一毫的厭惡與阻止的心思，反倒是還有點興奮，一種很複雜的情感開始在他的心頭醞釀，但他卻說不上來具體的。他很討厭這種感覺，卻又無可奈何。一直到他遇見了黃帝，聽他講述了一個關於英雄的故事。他才明白，那是對自己和其他神仙的懷疑啊。
我們從英雄身上獲得力量，而他們卻在記念英雄。
是我們病了，還是他們病了。
但神仙，根本不會生病……
或許，不會，吧。
希望如此。
應龍又沉默了，走回了他的位置。
那些讓開路的人把風後拉到了倉頡的屍體旁邊，望向了座位上的黃帝。
“請黃帝將應龍放逐，永生永世不得再進入我族的領地。”眾人彎下腰，齊聲道。
黃帝用手扶著額頭，他一直在看著眾人，隻不過瞳孔一直有點散大，加上眼球凹陷，若是平常人，很容易認為他在走神。但黃帝卻完全不一樣，那一雙眼睛本來就似乎可以洞察你內心的一切，而今如此，卻顯得更加深邃——更加的老成與毒辣。
鼻子歪斜，皮膚幹燥，麵色蒼白，耳朵枯黃，麵色灰敗，應龍很明白，黃帝已經活不久了。可他仍然坐在這，未想過逃命，也未因即將死亡而卸下肩上的責任。
或許他不應該親自去參與抵禦戰爭，但如果那一次他沒有去，那今天所有人也不應該在這了——早就成了一團灰塵了。
應龍看著黃帝，黃帝也看著應龍。應龍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舍，但更多的是身為一個統治者的決斷以及，——對他的期許。
“應龍，自願被放逐。”
風後略帶驚訝的轉頭看了一眼應龍，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再回頭，他看見黃帝的點頭，張口想要再說些什，但卻被黃帝製止，他想反駁，抬頭，迎上了黃帝的眼神，，一瞬間，風後不再言語，目送應龍與黃帝一起走出大殿。他揮揮手，讓其他人先出去，妥善安置好倉頡的屍體。待人都走後，大殿已然空曠，風後坐在地上，看著夕陽，喃喃自語道
“你就真的這信任他嗎，就連倉頡字的秘密，也要告訴他嗎？”
大殿外，每一個見到黃帝的人都恭謹的向他行禮，那神色不是被規則所強迫，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應龍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種神色了，也有可能是天上本來就不存在這種神色吧。
不久，已行至一處偏僻的小池塘旁，黃帝已然喘不上氣了，緩了很久，才堪堪回了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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