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電話掛斷。
從剛才的通話可以聽出,陸壹的情緒還不太穩定。
有些細節肯定沒有說出來,或者無法簡單描述到位。
羅工的失蹤,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失蹤在去往集安的火車上。
當時因為這件事,高句麗墓那一浪被強行中止,大烏龜上岸。
李追遠原本以為,大烏龜這一浪結束後,羅工那邊的事,興許會迎來新轉機,畢竟下一浪還是得安排上。
他的浪與其他人的浪不同,別人解決問題是附帶的,更多的是為了篩選與磨礪,自己這,則幾乎都是奔著解決問題的這碟醋去的,甚至都不給你餃子皮。
所以,自己的浪相對而言,會比較固定,而且,在他沒「被點燈」走江前,就已經獲取到了關於「九大秘境」的秘辛。
這是宿命,也是天注定。
可偏偏這種語境下,對應的應該是像陳家那樣的「忠誠」,再次也得是趙毅那樣的「梟雄」,但天道明顯更喜歡用自己,驅幼狼去吞虎。
現在,羅工是回來了,但如回。
而且,羅工還把亮亮哥也給拐沒了。
事情的發展,脫離了原本的預期,且呈現出明顯失控感。
《集安572人防工程》,它並非安安穩穩地落在那,等待下一批前去探掘的人,而是主動「走」了出來。
推算一下時間,從虞家回來,再忽然經曆大烏龜上岸,理論上來說,自己到下一浪,會有一段更長的間隔休整時間。
眼下這事,是浪花,但也不一定是。
李追遠目光落向地上的那卷破草席。
江水的意思,很簡單,看你怎選。
看似刻意針對,實則留了餘地,保留了對規則的基礎尊重。
因為羅工再次出現在了金陵,亮亮哥也是在金陵消失的,而不是集安。
而李追遠打算做出的應對,也很簡單。
應對完大烏龜的登岸後,團隊重創之下,少年並未選擇直接北上去營救老師。
現如今,哪怕亮亮哥與自己的關係更為親厚,他也依舊不準備立刻帶大家上去接浪。
還是得先把自己身上的問題解決處理好,倉促應激去救人,不僅無法成功,還會把自已一並填進去。
但金陵的事,也必須得有人去一趟,提前收集訊息,打個前站。
未等李追遠開口,譚文彬先道:
「小遠哥,我先去一趟金陵吧,我自己去調查,順便聯絡一下我爸,爭取提前將線索麵給鋪開。」
「彬彬哥,救人是我們的目的,但不要太急切,注意掌控一下度。」
「是,明白,先看看水文,不急著接浪花。」
「那你立刻出發吧,我們最遲三天,就會去金陵與你匯合。」
「好。」
台風天前壞掉的黃色小皮卡,在前幾日就被趙毅派徐明,送到石港鎮修車店修好了。
譚文彬沒做耽擱,提起自己的登山包,往車一丟,連夜向金陵駛去。
林書友是想跟著彬哥去的,但小遠哥沒發話,他也不會自己提。
其實,給譚文彬身邊配個助手是應當的,但這就像是一個天平,哪一側籌碼放多了,很可能就會把整個團隊撬過去。
阿璃給小黑上完了藥,再做完包紮後,小黑變成了小繃。
潤生去廚房,找了些食材,親自春了點肉糊糊,喂小黑吃了點,又給它喂了點水。
因小黑這模樣,容易嚇到李大爺,潤生就將小黑抱著放進自己的棺材,照顧它一起睡。
這條狗,自小到大,潤生照顧的時間最多,小黑也是最親近潤生。
當然,家無論是狗子還是孩子,在麵對李追遠時,往往都會最乖巧,因為害怕。
二樓露台上,李追遠拿皂子,親自幫阿璃洗去手上的血汙和藥渣。
雙手給了少年,但女孩雙眼會時不時地看向少年的臉。
「阿璃,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女孩搖了搖頭,她覺得自己可以做到更多,也應該做到更多。
洗完手後,李追遠與女孩躺在露台藤椅上,借著星空,下了幾盤棋。
夜深了,少年將女孩送回東屋。
欲速則不達,哪怕精力依舊無比充沛,可身體今天已很是疲憊。
計劃中,對本體的複起嚐試,隻能推遲到明天;就這,還得再看明日的具體身體狀況。
李追遠現在的尷尬點就在於,不把本體重新拉起來,不重拾心魔身份,那他就不是最好的狀態。
少年往衣櫃鏡子前一站。
鏡子的他,連那種森然與冷漠也不見了,毫無情緒。
這絕不是他現在的神情,因為他手掌現在,還留有先前牽阿璃手所留下的餘溫。
欣賞了一會兒蓄勢待發的「病情」後,李追遠就躺上了床。
即使毫無困意精力飽滿,但他有辦法讓自己迅速入眠。
他的身體,需要睡眠來重新恢複。
李追遠如今,越來越清晰感受到,自己身體因無法練武,而對他造成的嚴重桔。
以前這樣的感覺還不太明顯,隻覺得算是一種劣勢,可伴隨著他在精神層麵越來越強後,這種撕裂感就愈發嚴重。
像是賽車,各項配置都是當下頂級,可車身卻是用木頭打造。
他不是沒想過練武,未成年骨骼未長開提前練武確實是會給自已未來高度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但拿來應對當下的困局,仍是無比劃算的買賣。
可越是意識到練武的好處,少年反而越不敢去練。
正如在鄯都陰司,大帝的影子曾誇獎過他聰明,為了不過度刺激它所以故意不去練武天道已經滅了自己兩次燈了。
它對自己這把刀一直處於嚴防死守狀態,有時候自己為了照顧它的情緒,還得配合著點「作繭自縛」。
入睡。
醒來。
起早了,外麵的天還是黑的,阿璃還沒來。
李追遠自床上坐起,目光挪移向書桌。
書桌上,一本書被翻在那,旁邊還放著一支沒蓋回筆帽的筆。
那本書,散發著淡淡佛皮紙香味。
是魏正道的《江湖誌怪錄》的一冊。
這一幕,仿佛一個輪回。
上次針對小黑的雷,是趁著柳奶奶她們與自己紅線連接清安無暇他顧。
正常情況下,是不存在有人能悄無聲息潛入自己房間這件事的。
李追遠知道,自己又「夢遊」了。
少年下床,走到書桌邊。
他想看看,那個自己,這次留下的是什。
依舊是「為正道所滅」這句話。
依舊是「為」字上被畫了一個圈。
但圈上,隻留有幾個點,像是想寫什,最後卻沒寫出來。
李追遠將書收起來,把筆放回去,拿著盆,出去洗漱。
洗漱好後,下了樓。
恰好這時,東屋的門被推開,今天一身白衣的阿璃走了出來。
不是裙子,是一套偏練功服的款式,經由柳奶奶親自設計改良,很貼身,溫婉中又顯露出一抹少女的英氣。
自己照鏡子,有時候難以觀察出什變化,但看別人時,就會明顯感知到時間的流逝。
比起當初第一次見麵時,坐在屋內,雙腳放在門檻上的小女孩,如今的阿璃,明顯開始長個子了。
女孩的發育,普遍都會比同齡男孩更早些。
李追遠今早憂慮的第一個問題,是再過陣子,牽著阿璃出去,說不定阿璃就會比自己高至少半個頭。
唯一的慰藉就是,南北爺爺個頭都很高,李蘭個頭也很高,再加上李蘭精心挑選的自已的「父親」,身高與形象上都無可挑剔。
這意味著,自己以後不用擔心個頭問題。
李追遠上學時,同學歲數大部分都是他的翻倍,故而日常中的參照物並不多。
但實際上,他對比同齡男孩,發育優勢還是很明顯的。
就是阿璃秦家那一脈的身體底子,毋庸置疑;而柳家,就不提柳奶奶如今年紀大了卻仍舊立挺如鬆,李追遠以前也看過不少關於柳家龍王的畫像或雕刻,女性的柳家龍王,都完全符合江湖對傳統女俠甚至是仙子的刻板印象。
阿璃走到李追遠麵前。
像李追遠能一眼看出不能說話的她的意思,她其實也可以。
阿璃雙手放在膝蓋上,輕輕下蹲。
她還沒比男孩高出那多,卻故意做出了彎腰看你的姿勢。
李追遠笑了。
阿璃直起身子,臉上也露出兩顆酒窩。
東屋窗邊。
柳玉梅麵帶笑意地看著這一場景。
倆孩子,從男孩女孩,一起相處到了少年少女。
自己之前還擔心,他們那過於恬淡,乃至於遠超舉案齊眉的相處模式,到最後會不會出問題。
看來,真的是自己多慮了。
倆孩子都過於成熟,成熟得,他們都在有意識地享受與銘記這段共同的年少青春。
西屋。
秦叔被劉姨嗑瓜子的動靜吵醒。
坐起身,看見站在屋門後頭,通過縫隙正在瞧著的劉姨。
秦叔:「為什不出去看?」
劉姨:「他們今天起太早了,還不到我平時去廚房做早飯的時候,現在出去看,太顯眼了,不合適。」
秦叔開始穿鞋,他要下地了。
劉姨:「唉,小時候沒這種念頭,現在我有時候就會忍不住想,如果我要生個孩子,能生出這樣的,那該有多幸福。」
秦叔:「哪樣的?」
劉姨:「小遠這樣的,阿璃這樣的,我都能可以,不挑。」
秦叔:「夢不能這做,能生出笨笨那樣的,就已經是先祖保佑了。」
劉姨:「入秋了容易上火,我待會兒調碗毒,你趁熱喝了再下地吧,趕得及在地挖個坑,給自己埋了。」
李追遠牽著阿璃的手,來到大胡子家前的那片桃林。
人手一個籃子,開始在這摘桃花,撿嫩的摘。
摘著摘著,一團團花蕊從桃林深處飄出,洋洋灑灑一大片,落在了地上。
這個質地更好,更精純,二人乾脆把籃子的都倒了,在地上撿。
撿滿兩大籃子後,李追遠對女孩大聲道:
「阿璃,你在這等我一下,我進去道個謝。」
說完,男孩轉身欲要進入。
結果一條條藤蔓鎖住了進去的路,意思是東西拿都拿了,懶得走這一流程。
預判到這一結果的少年,牽起女孩的手,回家吃早飯。
早飯剛吃完,梨花就背看笨笨過來了。
他們夫妻倆,絕不會放棄任何讓自己兒子能與少爺小姐們相處的機會。
隻要這口子一開,除非那邊明言禁止,那他們就會風雨無阻地來送娃。
不用上學的感覺真好。
笨笨抱著奶瓶,一邊喝著一邊笑著,時不時自個兒拍拍自個兒的胸口,打個奶隔兒。
直到來到壩子上,目光巡,沒看見譚文彬。
笨笨目光一變:不好!
梨花把孩子放進房間就離開了。
還未等笨笨朝紗門爬去,紗門就自動關閉,那幅畫卷再次飛出,笨笨一臉絕望地被拖入床底。
李追遠和阿璃都在屋,二人各自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正在對今早剛采摘的花蕊進行處理。
可以說,笨笨就是在他們二人中間,被這拖過去的。
房間瓷磚很滑,孩子皮膚更滑,倒不至於弄出什擦傷。
倆人,就這無視了。
阿璃本就擅長屏蔽不相幹的人。
李追遠則從不覺得,小孩子多念點書有什問題。
而且,有笨笨在,也能避免彬彬哥倆乾兒子在畫待久了會重新出怨氣。
事實是,這倆孩子前陣子因為笨笨的原因,變得更空靈了,也就是魂體更加純粹。
床底下,笨笨雙手放在自己身前,肉乎乎的手指不斷點動,嘴巴嘟起,這是在無實物上音樂課。
新鮮的花蕊,搗成汁,混入牌位木屑,製成了蠟燭。
其餘的一些材料,自個兒道場還有富餘。
接下來,坐在樓下喝茶的柳玉梅,就這看著小遠和阿璃,一趟又一趟地上下樓,從屋後搬取各式各樣的次貨。
根據材料的種類,柳玉梅已經看出來小遠要舉行一場涉及靈魂層麵的「邪術」。
她沒阻止,也不擔心,柳長老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忍不住在給阿璃設計衣服的圖紙上,開始還原推演這一邪術。
「,有點意思。」
柳玉梅將筆放下。
現在的她,對「家主」的異端風格,很是欣賞,越是這樣,她就越有安全感。
劉姨走了過來,手拿看幾封黑色的信。
柳玉梅接過信,掃了一眼,神色沒有變化。
劉姨忍不住笑道:「您現在是越來越沉得住氣了。」
柳玉梅:「天塌下來,有家主頂著,我們,聽家主的。」
劉姨:「瓊崖那邊,到現在都沒給個說法,連麵子上的事都不做了,應該是有難言之隱。」
柳玉梅:「這次的事不簡單,那隻大王八登岸,就這走過來,不曉得多少雙眼晴隔空盯著南通這,不會隻有瓊崖陳一家的。
至於難言之隱·—
小遠說得對,不是我們該去追著他要解釋,我們甚至沒必要聽他的解釋。
我現在能沉得住氣,是我清楚,小遠以後,會在最合適的時候把這筆帳算回來的,加上利息。
這個家,我隻是撐下來了,但現在,是該換個活法了,不是?」
劉姨又抽出一封信,信上包裹著一條絲帕,點綴著柳芽。
「這是陳家那位祖奶奶,您那位昔日的好妹妹,發來的信。」
「毀了。」
劉姨將這封信塞入袖口,很快,麵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再隨意一甩,袖口飄出一縷碎屑,被風吹散。
「瞧這架勢,她應該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事,但應該能隱約察覺到一些不安。」
「所以,日子要想過得好,就得一個精的,一個憨的;最好,精的最憨,憨的最精。」
「您倒是看得通透。」
「我是直接不看,我遣散兩家門外,帶著你們隱居這久,就是因為我很清楚,門庭衰落後的舊日友情關係,不如都斷了好。
斷了,還能有點念想能夠回味,要不然,真得了。」
「陳丫頭不錯。」
「是整個陳家,都很不錯。」
「您到現在,還這看?」
「陳家家風,一直都是江湖上首屈一指。但還是那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另外,還得再加上一句話:
各為其主。」
劉姨聞言,抬頭看向二樓房間。
「那陳家的主」
「別問。」柳玉梅笑了笑,「問就容易露怯,學著上次那般,難得糊塗。」
劉姨:「您——是什時候察覺到的?」
柳玉梅:「小遠那盞燈自燃時起。」
劉姨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柳玉梅:
「都說它無絕人之路,其實被它絕了路的,我也見得多了,有時候也覺得稀鬆平常。
但唯獨,它要絕我們家的路,我,不服。
對了,阿力的傷,你處理了?」
「處理好了,都做了縫補。」
「沒縫補得太掙太醜吧?」
「他一個大老爺們兒,還用在意這個?」
「你自己看得不膩歪?」
「我.—」
「,忘了,打小看你喜歡養蟲子玩兒時起,我就曉得你這丫頭品味和常人不一樣,說不得你是真喜歡。」
「就算是配種,也沒您這生拉硬拽演都不演的。」
「行了,關了燈都一個樣。」
柳玉梅回屋,去和牌位們聊天去了。
劉姨留在原地,站了很久。
轉身,眺望遠處的田,正在與潤生一起勞作的秦叔,舌頭伸出,舔了舔嘴角。
別說,昨晚幫他做最後一輪縫合時,看著那後背上如山脈縱橫蒼勁有力的疤痕,她還真是挺喜歡的。
尤其是幫其擦拭後背血漬時,指尖那種觸感,更是讓她忍不住回味。
劉姨忽然意識到,雖然她年紀大,可她卻又很小。
自己那喜歡倚靠在廚房門口嗑瓜子,看著小遠與阿璃。
這又何嚐,不是一種學習?
晚飯前,所有布置都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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