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叉嶺。
山巔,一層猩紅毒瘴籠罩,終年不散。
並非尋常雲氣,而是血溪蒸騰,在半空化作的腥氣。
視線透過漫天毒瘴,可見雙叉嶺左右兩峰嶙峋聳立,中間山穀裂開的溝壑中,粘稠血漿活物般蜿蜒而下,浸透周邊百山土,將土壤岩石染成鐵鏽暗紅。
生長在此山的草木,汲取血水中的養分,魔化長出了利齒。
荊棘藤蔓長滿細密尖牙;樹木枝杈扭曲,幹癟如風幹的屍骸手臂,枝葉滴落黏液,樹洞中傳出嬰兒啼哭;就連陰暗角落中的苔蘚,也早已變異成暗紫色,表麵布滿蜂窩狀孔洞,隨腥風過境,向外噴吐煙霧一般的孢子。
嶺上群妖上千,皆成魔念蝕心的腐爛之物,不見半點生命鮮活的跡象。
巡山的狼妖頭領隻剩半邊爛肉,裸露的肋骨纏繞腸子,大腸包小腸,每走一步都滴落腥黃的膿水。一頭體形細長的蛇妖渾身鱗片脫落,脖頸位置血線潰爛,細看可發現,他頭上雖頂著一顆蛇頭,但比例怪異,明顯不是原配。
最底層的小妖更是畸形可怖,有的是縫合怪,有的幹脆就是骷髏兵往身上縫了些爛肉。
它們跪伏在血溪邊,埋頭飽飲汙濁血水,忽有一名首領級別的幹部路過,按住小妖的腦袋,將其口中舌頭扯下,塞在了自己嘴。
不是進食,而是它剛好缺一條舌頭。
鏡頭再拉遠一些,斷腸崖有個血髓洞,血藤嘀嗒血色血水,滿地紅泥腥臭,另有不知名的黑色甲蟲在泥土中鑽來鑽去,發出沙沙之聲。
洞外兩側,上百小妖拍打皮鼓,肢體搖晃,跳著令人無法看懂的詭異舞步。
向遠:工(O_6;
這算什,黑神話嗎?
屍陀林的畫風已經很滲人了,雙叉嶺這邊也毫不多讓,向遠隻瞅了一眼便渾身難受,臉色蒼白看向左右兩側。
素染劍尊傾國傾城,儀靜體閑,白無豔豔色絕世,豐姿柔媚,向遠借二人絕美容顏,很快就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奇怪,如果隻是魔氣汙染,此界不該變成這般模樣……”
向遠喃喃出聲,原以為棄屍怙主口中“群妖個個魔念纏身,形容猙獰’是修辭的說法,用來形容雙叉嶺群魔亂舞,沒想到是寫實描述。
屍陀林和雙叉嶺的畫風讓他想到了重庭界的魔國,但二者並非同等概念,隻是畫麵有些相似,而且妖墟界的病情要比重庭界嚴重得多,絕不隻是魔氣汙染那簡單。
這個問題並不難,問問天地法理就好了。
向遠守著白宮主,懶得自己尋找原因,也不說話,就這扭頭看向白無豔。
寒潭小洞天女賓和向技師是老熟人了,回回都點他,向遠都不用說話,白無豔便明白了他的疑惑,淡淡道:“此界天地法理受扭曲,腐敗無處不在,凡在此界生靈,必然肉身難存,落入不死不活的血肉地獄。”說到這,白無豔瞄了眼遠天。
向遠順勢望去,見高空之上撕裂的血痕,點點頭表示懂了。
妖墟界淪落現在這般田地,汙染源有二,一是域外天魔,二是高天上死而不落的屍身,尤其是後者,自身凋零,亦帶著整個妖墟界凋零。
它腐爛了,所有生靈都要跟著一起腐爛。
這般霸道的作派,向遠隻能想到一個專屬名詞一一天帝!
考慮到這名為妖墟界,是妖墳,死而不落的天帝定是妖族出身。
“不愧是白宮主,小小一個提點,便如醍醐灌頂,讓向某茅塞頓開。”向遠一臉崇拜道。
白無豔芳心大悅,嘴角微微勾起。
換往常,白宮主喜怒不行顏色,生氣也好,高興也罷,都是一張高高在上的冷顏,除了向遠,也就蕭令月、素染劍尊等少數了解她的人,才能看出她的心思變化。
白宮主傲氣得很,凡有拍馬屁,都會被她視為理所當然,指望說兩句好聽話,就能得到她的好臉色,基本屬於癡人說夢。
今天不同,素染劍尊在邊上。
向遠一臉崇拜的眨眨眼,效果等同於拉踩,比較出了差距,白宮主如何不喜。
喜歡聽,再來點!
“哼,有什了不起的。”
素染劍尊不服,也不想被白無豔比下去:“你那是沒問本座,你若是問了,本座也能讓你豁然開朗!”“哦。”
向遠淡淡出聲,頗為敷衍。
可以說是拱火,通過提供不同的情緒價值,讓素染劍尊自己動起來,然後攀比心和勝負欲作祟,白無豔也跟著動起來,進入輸給誰也不能輸給賤婢的競賽環節。
也可以說是發自內心的不信。
素染劍尊謎語人一個,從天帝道種開始,各種藏著掖著,向遠在劍心齋沒少被哈基米撓心。白無豔就不一樣了,寧可自己吐血,也絕不當謎語人。
隻此一項,就莫定了白宮主在向遠心目中的地位,他可太稀罕白宮主了,給他一百次選擇,他也隻會站在白宮主這邊。
門縫劍尊什的,邊上待著去,不要耽誤向某人對白宮主舉手投足。
來,白宮主舉高高!
小小一個拉踩,引來白無豔側目,她非常滿意向遠的態度,看小白臉的眼神都溫柔了許多,尋思著回去獎勵一下。
之前是有些過分,要不,以後就不踩他的臉了。
根據笑容守定律,有人享受快樂,有人就要承擔對等的痛苦。
素染劍尊當場炸毛,大喊狗男女欺人太甚,青絲揚起如瀑,眸中劍意幾乎凝成實質。
鏘!
她玉指一並,朝天一劃,道劍之境轟然展開,整片天穹仿佛被一劍劈裂,雲層翻卷退散,露出其後那柄炙白巨劍的虛影。
劍長千丈,寬如山嶽,劍鋒未落,淩厲的劍氣已壓得雙叉嶺地脈塌陷,岩壁崩裂。
群妖抬首,隻見天光盡滅,唯有一線白芒如天傾,接著眼前一黑,約有九成以上的妖怪一睡不醒,再沒睜開雙眼。
轟!
天傾巨劍精準斬入雙叉嶺兩峰之間的山穀,山體如豆腐般被切開,血溪倒灌入裂縫,蒸騰起腥臭的赤霧巨劍散去的瞬間,白光衝霄而起,血溪、精怪、魔化植株,連同雙叉嶺兩峰,一並在衝霄的白光中灰飛煙滅。
“娘!”
“大王饒命啊”
距離稍遠一些的小妖,隻看到巨劍從天而降,接連天崩地裂,還以為是鐵扇公主打過來了,滾做一團四下奔逃,同時哭爹喊娘求放過。
素染劍尊一出手就將雙叉嶺在地圖上抹去了,此地的主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且說雙叉嶺三妖這邊,時間往回撥一盞茶,血髓洞前上百小妖拍打皮鼓,不是在進行什奇怪的獻祭儀式,而是獻舞,熱烈歡迎二大王的遠房親戚。
幽邃的洞府深處,四頭擬人的妖怪圍坐石案,推杯換盞。
鬼火幽幽,在潮濕的石壁上投下四團扭曲蠕動的影子,時而拉長如蛇,時而膨脹如瘤,仿佛有更猙獰的本相在皮囊下掙紮。
桌上,“佳肴’琳琅滿目。
石碗盛著煮熟的腐肉,表麵浮著一層泛綠的油脂;石樽內深紅色酒水粘稠,如凝固的血凍;地上堆著一層被啃食幹淨的骨架,看不出是什品種。
宴無好宴,酒無好酒,妖怪更不是什好妖怪。
魔念蝕體,腐敗入髓!
雙叉嶺三妖的帶頭大哥熊山君,身高三丈,渾身鐵毛如戟,乃是一頭黑羆。
因為隔壁沒有觀音禪院,加上本領差了億些,偷袈裟的活兒輪不到他,也就沒攀上編製。
黑色大臉盤子上,眼眶內磷火跳動,五髒六腑早已被啃噬一空,腹腔內塞滿蠕動蛆蟲,爛肉血凍入口,慈窣作響不絕。
二大王特處士,身高兩丈,野牛成精,體型壯碩如鐵塔。半邊臉完好無損,眸如點漆,頗有靈光,另外半張臉,便如煮熟去肉的牛頭骨,慘白的骨頭上莫說皮毛,連半絲筋肉都看不見。
三大王寅將軍,同樣身高兩丈,吊睛白額虎所化,膀大腰圓,利爪如鉤,獠牙似刃。渾身上下爬滿低鬼,這些鬼物在他體內進出自如,可說為虎作悵,也可說將他毫無生機的軀殼當成了巢穴。第四頭妖怪為人形,還是個道士扮相。
他道袍華美,足底無塵,舉手投足皆顯風度,不管是輕輕撫摸三捋長須,還是端起酒杯輕啜一口,動作都優雅至極,連那捏杯的蘭花指都卷出了儒雅之風。
可惜,這份儒雅風度隻能遠觀,近看很容易減肥。
道人皮囊賣相亦頗為不俗,但麵頰、脖頸、手背皆有一層青灰色屍斑,眼圈附近,黑色經脈如蛛網散開,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陰寒死氣。
是個腐屍道人。
妖墟界能叫出名號的妖怪不多,腐屍道人的身份不難猜,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平天大聖牛魔王……的弟弟如意真仙。
弟弟就弟弟,這可是牛魔王的弟弟,多少小牛犢子跪著都求不到門路。
好比二大王特處士,若非自身存在價值,就他還想和牛魔王沾親帶故,笑死,牛魔王也是吃牛肉的。“三位兄弟好生快活,這雙叉嶺雖不是名山大川,但逍遙快活也算是一處洞天福地,比貧道那解陽山熱鬧多了。”如意真仙端起酒杯,微微一笑,露出兩排死氣森森的白牙。
“二哥,今日說話怎地陰陽怪氣,可是小弟俺沒有招待好你?”特處士嗡嗡開口,半張臉沒有表情,半張臉憨厚老實。
再加上“俺’,一聽就是頭老實牛。
左右兩邊,熊山君和寅將軍也頗為不解,端起酒水就要賠罪。
“三位兄弟何錯之有,貧道這般抱怨不是針對你們,而是解陽山和積雷山門對門,貧道在那不甚快活。如意真仙連連搖頭,說著生活過於艱難,別看他是牛魔王的弟弟,但那一家三口都沒把他當自己人看,每次上門都被當成牛馬使喚。
他不上門,對麵就會找上門,然後把他當牛馬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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