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叫做地頭蛇?
不是說你有權有勢就是地頭蛇。
有點底蘊的人家會告訴你,那是暴發戶。
有權,但權力會旁落。
有勢,勢會被擠壓。
權勢太惹人注目,皆不長久。
真正的地頭蛇從不顯山露水。他們手中握著關乎本地民生的生意,拿著能影響官吏前程的事兒。我老老實實地做生意,但,誰敢不給我家臉麵?
我沒事兒不開口。
但,當我開口,誰敢不認真傾聽?
雷,不是越響越好。
一一娃哎!你別看那些高官貴人得意,可多少人在盯著他們?權勢使人瘋狂。能讓人瘋狂的事兒,你說會有多少人去爭奪?坐在那權勢之上,底下哎!它是熊熊烈火。
再強橫的家族,但凡沾了權力,多半富不過三代。
一所謂君子之澤,三世而斬,便是因他們沾了權勢。
一一低頭,做事,做自己的事兒。少摻合權勢。手中握著那些生意,該走的禮走著,該結交的人結交著,可莫要太深。君子之交淡如水。
一話越少,人越低,別人就越摸不清你的底細。
一越是摸不清底細,別人就越不敢輕舉妄動。你不摻合權勢之爭,誰沒事兒了會來對付你?一不是站得高才能看得遠,而是跳出權勢這個圈子,你便能看得更遠,更清……
這是黃麟小時候祖父告訴他的話。
這番話,他一直牢記在心。
他按照祖父的話好生經營黃氏的生意,不遠不近的結交著鬆江府官吏們,和那些士紳往來也不算是密切。
這些年黃氏順風順水,生意越來越大,人緣也越來越好。
近而不遜,遠則生怨,這是黃麟領悟出的人際交往的道理。
人總是會變的。
順風順水的日子過久了,黃麟覺得鬆江府再無能阻擋自己的勢力,看著徐氏在鬆江府呼風喚雨,兼並土地,收納人口。
看著徐播被官吏們,被士紳們眾星捧月,黃麟心動了。
徐氏,暴發戶罷了。
也配?
徐氏能,我黃氏為何不能?
人的煩惱九成九來自於比較。
一旦開始比較,你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你會一山望著一山高,在沒有盡頭的欲望之路上蹣跚前行。黃麟便是如此。他開始和官吏們走近,和士紳們親密交往……聯姻,沒問題,生意交叉入股,利益融合……沒問題。
黃氏的名聲,他黃麟的威勢愈發高漲了。
這才是人生啊!
這才是活著啊!
黃麟覺得自己前半生都白活了。
偶爾祖父的話會浮上心頭,隨即就被他丟在一旁。
當蔣慶之南下的消息傳來,黃麟召集了一些交往密切的士紳來商議,可來者不多。黃麟不解,有人說,大部分人都去了徐氏。
徐播甚至令人傳話,說什……不自量力。
狗東西!
黃麟大怒,覺得自己的尊嚴被踐踏了。
但你讓他衝著徐氏下手,他不敢,也不能。
徐階是士林領袖,內閣次輔,黃氏雖說底蘊深厚,但當權力如雷霆般的發作時,他擋不住。那一刻,黃麟發誓,定然要把臉麵撈回來。
最好的法子是什?
是出頭。
所以他放了狠話。
要申報沒有,命有一條。
你蔣慶之要不要?
當徐蟠縮卵躲在家中不出頭時,黃麟的狠話恍若暗夜中的明燈,惹來鬆江府士紳們大聲叫好。一時間,黃氏門前車水馬龍,老管家激動的回憶起了當年黃氏的風光,仆役們腳下生風,連後院的女人們看到他都多了幾分崇拜之意……
男兒啊!
至此才覺得什叫做活著。
但此刻,這一切都變成了涼水,從他的頭頂上澆了下來。
他準備用罷市來威脅蔣慶之。
那些士紳都讚同這個不流血的反抗手段。
你蔣慶之可敢賭一把?
蔣慶之不但賭了,而且,一巴掌把他們的底牌盡數掀開。
然後,斜睨著這群士紳,輕蔑的道:“就這?”
糧船早就沿水路南下,如今就停在寶山所。
隻需蔣慶之一聲令下,車隊浩蕩而來,什罷市,有本事你罷一個試試。
這幾年大明糧食產量增加不少,特別是南方。
南京作為南方的樞紐和核心,存了不少糧食等民生物資,蔣慶之人一到南京,就先去檢查了糧倉,嚇的南京一幹官吏渾身冷汗。
所謂碩鼠碩鼠,說的便是此輩。糧食數目大致不差,但蔣慶之說:“好像糧食陳了些。”
第三日,糧倉的陳糧盡數變成了去年的。
沒人敢問蔣慶之為何知曉糧倉的貓膩。
蔣慶之也沒順勢發作。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