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義士頻報仇，殺人不曾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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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翌日，袁三立用過早飯，準備動身，突然跑來一人，何長（我曾祖父）打牌賴賬，大鬧賭場，請他前去處理一下。

    聽到這話，袁三立的壓力很大。為什？當地的人都知道——何長是閑人，打流混日子。前清時期他在營伍當了幾什長，回鄉後求不到官職，宗親看在父輩的麵子上讓他做長。但這人丘八做久了，除了吃喝玩樂吹，什正事也不幹。

    袁三立趕到，隻見遍地狼藉，桌子和一張張黑紅相間的牌九被掀翻在地，我曾祖父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圍的人牌也不打看熱鬧。

    “何長，莫子（什）事烏（這）傷心？”

    曾祖父哭哭啼啼地：“你店的夥計呷住（欺負）我，繳夥（合夥）綿（騙）我！”

    “嬲你媽媽！哪個綿你！”一個黑臉夥插著腰罵道：“贏牌就要錢，輸了牌就賴，沒看見過這不要臉的，老子繳夥綿（合夥騙）你，呸，繳噠你一屋人（繳你全家）！”

    袁三立認出這黑臉夥，是他貨船上的夥計，低聲命令道：“好啦，好啦，語氣好一點，我來跟他講。”

    黑臉夥怒不可遏：“你講得他贏？他一句話就把你磊起噠！”

    袁三立不得不一麵勸解他，一麵對身邊人使了個眼色，周圍人湧過來拉住夥，我曾祖父還在哇哇假哭，一滴眼淚都沒流，一邊嚎一邊罵：“你個黑臉鄉逼，找個外地鬼老板當靠山，有莫子（什）嬲塞（了不起）？你要是不服行，我們就單獨來比一下子囉？看是你鄉逼吊，還是我地頭蛇吊？”

    傻子都能聽出來，曾祖父在指桑罵槐——你個外地人有種就動老子，老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袁三立聽罷不言語，跺跺腳，讓人把曾祖父請了出去。

    黑臉夥不服：“他是個亂談鬼，莫信他的喃，明明是他欠了老子錢！”

    “我曉得。”袁三立：“不讓他走你想怎搞，打他一餐，讓他再訛你一頓？好生把他安噠（打發）囉寶（傻子）哎，橫直會有報應的。”

    完，他給黑臉夥一張票子。

    夥直擺手：“要不得，要不得……三哥，我不能要你出錢。”

    “拿噠咯——下次跑船給老子發現你偷懶，打斷你的腿！”

    袁三立心很清楚，姓何的不能動，族宗親對何家一直照顧有加，對他這外地人不冷不熱，漕運和碼頭的事，他也許能得上話，一跟本地人牽扯糾紛便隻能吃啞巴虧。

    他就弄不明白了，這爛的一個人連生了五個兒子，而自己隻求一個兒子養老送終，延續香火，可老爺偏偏不開眼，讓他的四寶多災多難，這究竟是什道理！

    袁三立心亂如麻，他忍不住踱步去了騎樓，一打開門大吃一驚——昨日所見的家俬和古董被人掃蕩一空，房間一個人也沒有，姓吳的從廚房出來，手端著一碗冒白氣的湯藥。

    “哎呀，吳先生，你們這邊發生莫子（什）事情啦？”

    姓吳的沒答話，他一手支著竹仗，一手端著藥，放緩腳步摸索著從廚房走進臥房。這時，房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袁三立轉頭一看，嚇了一跳，張瞎子的臉色好難看，慘白，兩邊腮也凹進去，左右臉都有明顯的坑，胡子拉擦，不像人樣兒了。

    一問才知道，昨日見到的年輕女子，原來不是姓吳的相好，而是這老態龍鍾的張瞎子包養的一個情婦。她吃扒外，找了個混社會的流氓當靠山，叫了好多人來家一通亂搶。

    袁三立氣不過，，趕緊喊公安，把狗男女抓起來。

    張瞎子依然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仿佛老僧入定，：“找莫子（什）公安，不需要，這是命注定的事，她是老子前世的債主，上輩子欠了她十萬塊錢。我早讓吳把錢全存了信用社，所以她隻能拿走東西，變賣了差不多有十一萬，那多出來的一萬，算是她這段日子的工錢了。”

    張瞎子這話時，平靜的像是什家長短一般。

    姓吳的輕聲道：“師父，孫醫生來過了，你這是肺結核，必須住院治療。”

    一聽這話，袁三立忙不迭後退一步——肺結核可是傳染病，會死人的！張瞎子幹幹地咳嗽了一聲，笑道：“你莫慌，你還有三十年好活，時候不到，我這糟老頭子害你不死，哈哈——咳咳、咳咳，咳咳……”他爽朗的笑聲還沒從胸腔發出來，就被一陣猛烈的咳嗽打斷了。

    姓吳的又提醒他一遍：“師父，住院的事……”

    張瞎子拍著心口，忍住咳嗽，艱難道：“先不去了，老子還得熬半年才能死，可不想提前去聞消毒水的怪味。”

    姓吳的輕輕點了點頭，普通人別是師徒，哪怕是聽一個陌生人要死，也會驚訝和惋惜。可這兩人，既不著急，也不傷心，仿佛對生死都看淡了，無動於衷。

    袁三立心覺得怪，但畢竟有求於人，他低下頭，彎下腰，湊近了張瞎子，兩眼緊緊盯著，以極其鄭重，極其誠懇的語氣：“明人不暗話，張先生，我這次來，是請你改命的。”

    張瞎子道：“三爺，你也看到了，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改命要是容易，我怎不先給自己改了？既然這樣子，你還求我做莫子（什）？”

    這話問到了要害，袁三立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心第一個念頭是：他沒命不能改，隻改命不容易，難不成這事有商量的餘地？所以一麵點頭，一麵試探：“張先生，你莫誑我了，早聽你本事大——至於這改命的費用，你看100個袁大頭行不行？”

    上海黑市，一個袁大頭可以換兩美元。100個袁大頭，在那個物價飛漲，紙票貶值的年代，算是相當高的價了。

    張瞎子搖了搖頭，不知道在想什，見對方不吭氣，袁三立聲問：“莫不是嫌少了？”軟下語氣，哀求著：“張先生，你也知道，我隻是一個跑貨船的，風來雨去……”

    “好啦！好啦！”張瞎子打斷了他的訴苦，“這不是討價還價的事，也不是一句兩句的清楚的。”完，竟然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表情木然，兩眼放空。

    袁三立想，要把話得太好聽，反而顯得假，打動不了這個老頭，因此道：“見識見識，不見不識，我一個廣西猴子能有今，也是多虧了無數貴人相助，我心曉得感恩的。有本事不算能耐，有朋友才有靠山，我是真心實意想求你幫忙，也是真心實意想交個朋友，都是一個地方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指不定哪我能照應上你們呢。”

    他完，又補了一句：“兩位先生，我袁三立是個粗人，話要是糙了，你們不要見怪。”

    姓吳的點頭道：“好，話糙理不糙。”

    “不敢，亂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