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靈鋪
灶上的水很快便沸了,我翻出一麵銅盆,打上滾熱的水端進屋子時,師父已將他汙跡斑斑的衣裳也換下了,取了一身師父自己的內衫予他換上,好在他身形體量與師父差不了多少,衣裳也穿得。
才剛係好褲帶,卻光著上半身。他身邊還擺著一個打開的針囊,一整套的銀針,齊齊整整地插在針囊頭。
若是在尋常,在生藥鋪子,這樣的情形下,總是由師父來施針,倒不是我在意男女授受不親的那些禮教條框,師父從不教我那些沒用的廢話,醫者眼哪有什男女,在師父眼更是沒有矯情做作的虛道理。稍作顧忌,也不過是為了顧全旁人的感受,總有人受不住我在禮教上隨意,仿佛我教他們受了什奇恥大辱一般。
我與師父都懶得同他們交際,也不想聽那多聒噪,人前便索性做個樣子罷了。可此處不同,杳無人煙,無拘無束,我也能放手隨性地替男子診治。
我上前仔細地聽了一陣他的脈象,師父既教我救他,便絕不肯多一句話,我謹慎又謹慎,生怕漏聽了他脈搏任何一個細微的異常顫動。
其實也不難診出,他腦袋大約是教什重物猛烈撞擊過,積了淤血。又因頭盔的防護,替他擋去了一些力道,因此淤血似乎並不很大。
我在一旁的席榻上鋪了被褥,請師父幫手,將他安置在席榻上,脖子下墊了個方枕,好方便我一會兒替他施針。
他的頭麵上擦傷、血汙、泥土、碎葉,什都有,亂七八糟的一團,我也不好施針。我隻得先絞起布帛,將他的臉一點點擦拭幹淨。
汙了一銅盆的水,才將他的真容擦拭出來,我凝神端詳了片時。但見此人大約三十的年紀,與師父看起來年歲相仿,高眉骨,直鼻梁,白麵無須,如無臉上的那些擦傷,隻怕還更清雋些。
若不是之前親眼見他鎧甲覆身,並光著的上半身展露著條塊分明的腱子,簡直無法信他是個武將,是個白麵文士才更貼切些。
我捏起銀針,心地找準了穴位,一根根地紮了下去。好在他昏沉無覺,我下針便沉著篤定了許多,順順利利地便都紮了下去。
“師父,你他腦袋的血瘀能散了?”我不放心地端詳著自己下的針,擔憂地問道。
師父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淡淡回道:“我怎能知。”著他抬腿便往外走,“他那匹戰馬倒甚有靈性,傷得也不輕,死了可惜,我看看去。”
這又是師父古怪的道理,馬死了可惜,那人呢?死了不也可惜。他倒是寧願醫馬,也不願醫人。
師父從屋出去不多時,邊聽得外麵馬噅噅地叫喚,還有蹄子不斷踏地的動靜。我方才看見那馬的四條腿上皆有嵌在皮肉的尖刺,要將它們全都清幹淨了,須得費一番功夫呢。
我守在那郎將身旁,要替他醒針,若非如此,我早就忍不住跑到門口去看師父要如何同那吃痛受驚的馬周旋,拔了那些荊棘刺。
醒過兩回針,我將他腦袋上的銀針一一取下,收拾起來。可他仍舊紋絲不動地躺著,並未有半點要醒轉的意思。我抓起他的手腕子,又聽了聽脈,仿佛是較方才稍平順了些。
他掉落懸崖時,五內受過震動,多少有些損傷,好在並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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