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爺駕到束手就寢 書海閣(w)”
“娘親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那上古神獸的十二根鳳凰妖骨,需我終其一生以報。”
——摘自《桃花公主手劄》
她的青青,趴在地上,遍體鱗傷,沾滿了血的匕首,就握在他自己手,心口在汩汩流血,皮肉外翻深可見骨……
他一動不動,弓著背。
幾步路,桃花走了很久,踉踉蹌蹌站到他麵前,蹲下:“青青,我回來了。”
鳳青緊閉的眸子驟然掀開,一片混沌的濃墨色直直映入桃花的眼底。
“青青。”
他抬手,用滿是鮮血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張張嘴,低不可聞的兩個字艱澀地從他胸腔撕扯出來:“別、看……”
濃重的血腥味從他指腹竄上她鼻尖,她斂眸,睫毛落在他掌心,微顫,溫熱的淚滴下,滑入他指縫,融於血。
微微仰頭,待淚幹,桃花拿開鳳青的手,最先入眸的便是他的手,血肉模糊,十指泥濘,沒有一根是完好的。
該有多痛,該有多痛!
鳳青用力抽回手,聲音低啞得幾不可聞:“走。”
一個字,聲嘶力竭。
桃花死死咬住唇,竭力忍住胸腔快要將她湮滅的酸澀與痛楚,哽咽著說:“我不走。”
鳳青定是疼得狠,撐著身體幾次都爬不起來。
瞳孔滿覆了血絲,他看向榮樹,一字一頓:“帶、她、走。”
渙散卻又拚命清醒的一雙眼睛,帶了祈求。
榮樹從來沒見過鳳青這樣,怔忪了片晌,搖了搖頭,不是他不帶桃花走,是帶不走,現在隻怕是用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休想把她從鳳青身邊拖走。
蹲在地上越發瘦小的小姑娘此時已經雙膝跪下了,裙擺壓了一地血,她彎腰趴伏著,顫顫地伸出了一隻白嫩的手。
她開口,聲音哽咽得幾乎語不成句:“青青,把匕首給我。”
鳳青凝血般的眸,一動不動,流光黯然,毫無生氣。
桃花滾了滾喉,將酸澀吞入腹中,微顫的手抓住了鳳青的手腕,掰開他血肉模糊的五指,將染血的匕首取下。
她哽了哽喉,帶著濃濃鼻音:“我不走,你疼了就叫我。”
鳳青張張嘴,終是一言不發,轉過頭去,不看她,脖頸滑出衣領,血脈凸起的青筋猙獰而緊繃,他將手掌縮回寬袖中,手指緊緊摳入掌心,心口泥濘的結痂因身體緊繃顫動又滲出殷紅的血來。
“桃花。”
良久,鳳青喊了她。
她方才說了的,痛了便喊她的名字。
桃花胡亂點頭:“嗯,我在。”
“桃花。”
“桃花。”
“……”
她紅著眼,一聲一聲地應答,咬破了唇,她舔了舔嘴角的血,躺在了鳳青旁邊,蹭了一地的土,縮進了他懷,伸手將他抱緊。
他心口有溫熱的血汩汩地流,一身血,沾紅了桃花的衣裙,今日,梅花酥大婚,她沒有穿一點緋色,還是著了紅,鮮紅欲滴的顏色。
鳳青合著眼眸,嘴角有未幹的血漬,蒼白的容顏被唇上血色襯得冷然,一張一合,緩緩啟唇,他說:“我不疼了。”
說謊呢。
剔骨之痛,她也受過,不會不知道有多痛,是撕心裂肺,會生不如死。
鳳青身子顫抖得厲害,全身血管凸起,像要爆裂開來,未來得及結痂愈合的傷口血水淌得遍體都是,唇角又滲出殷紅來。
他又咬破了舌。
他還說不疼。
桃花往他懷滾,貼著他偎得緊緊的:“青青。”
“嗯。”
“你抱住我。”她低聲地說,像哄。
鳳青無力,抬起的眼皮隻是顫了顫,便又合上,聲如細絲,嘶啞而幹冽,他說:“會傷到你。”
他不抱她,把手藏在袖中,將所有發泄疼痛的力道全部施加在自己身上,十指指甲全部連根掀翻,舌尖被咬得麻木。
隻是,他不喊疼,一聲不吭,隻要他不疼,她便也不用跟著他受,這是他僅剩的理智,忍著不疼,忍著不讓她心疼……
舌頭被咬得血肉模糊,越來越多的血溢出嘴角,十指血流,麻木。
懷的人卻嘟囔,沙沙的哭腔說:“你才不會。”
鳳青張嘴,想說什,卻已經來不及,她把手扣進了他十指,唇貼近了他唇角,迫使他鬆開掐破掌心的手,逼得他不得不張開緊緊咬住舌頭的牙齒,他渾身都在抽搐,目光一點點渙散開來,卻僵了身體,小心翼翼地壓抑,生怕傷了懷的人。
怎會傷了她,他怎舍得呢。
怕是老鳳凰繃得流幹了身體的最後一滴鳳凰血,也不會讓她損傷分毫,倒是她,縮在鳳青懷,戰栗顫抖得停不下來。
這個樣子,跟她當初種妖骨時忍疼的樣子一模一樣。
榮樹看了良久,背過身去,抬起腳,沉甸甸的,低頭,砸下一滴滾燙的液體。她不能哭,會崩潰,所以,這眼淚他替她掉了。
雲籠月華,月籠紗,淡淡的光攀上西樓,子夜已過。
鳳青睜開眼,眸光略微清明。
“桃花。”
他無力,喊得很輕,懷的小姑娘許久才抬起頭,一張刷白的小臉,頭上臉上全是汗,同樣無力地問他:“你還很疼嗎?”
鳳青一身白色衣裳被血水與汗浸透,變得厚重又潮濕。
他搖頭:“子夜已經過了,沒那疼了。”
抬起手,他本想替她拭汗,隻是滿手的血,便又落回了身側,用臉貼了貼她的額頭,蹭了蹭。
桃花僵著身體,不敢動,訥訥地開口:“那已經好了嗎?”
鳳青輕輕搖頭。
他說:“九荀冬盛,一荀三日。”
桃花低頭,無意識地咬住了下唇。
兩天,還有整整兩天。
三年為冬,一年三荀,九輪冬盛,共二十七個日夜,夜夜如此,疼入骨髓,生不如死。
她狠狠咬住了舌尖,卻恍然不知,觸覺與感官都有些麻木,這滿地的血、那把被扔在一旁的匕首、還有鳳青一點血色都沒有的臉,全部在腦中揮之不散,她沒有辦法冷靜,也沒有辦法去分清楚輕重緩急。
鳳青在她耳邊低聲地說:“榮樹會送我回聽茸境,你——”
她突然抬起臉,毫不猶豫地打斷:“我不留下。”
鳳青舔了舔嘴角,嚐到了鹹澀的血腥味,他抿唇,不語。
他沒有力氣爬起來,她也就躺在地上,渾身都血跡斑斑,狼狽又憔悴,唯獨一雙眸子依舊漆亮,說話時看著他,像是刻意咄咄逼人。
“你原本的計劃是不是自己先挺過這個子午夜,再尋個理由讓我留在大陽宮,你就一個人回聽茸境那個冷冰冰的寒冰洞去挨兩天疼。”
鳳青默不作聲。
是,他的確是如此預想。
桃花紅著眼,淚眼堂而皇之地撞進鳳青眼底:“那我告訴你我的計劃,黏著你,狗皮膏藥一樣的黏著你,時時刻刻都盯著你,你紮你自己一刀,我就紮我自己一刀,你疼得咬自己一口,我就咬自己一口,你流多少血,我也一滴都不省著。”
幾乎是咆哮,像孤注一擲。
鳳青扶著她的肩,試圖安撫她鎮定:“桃花——”
“青青,”她反抓住他的手,眼眸一轉,梨花帶了雨,楚楚可憐,“你別讓我走,別讓我走好不好,我會哭的,我會一直一直哭的。”
她抱著鳳青的肩膀,眼淚就一顆一顆往他脖子砸,燙得他整個人都快窒息了。他活了一千多年了,以前沒怕過什,如今,她一哭,他便束手無策了。
“別哭了。”
顧不得手上有血,他給她擦了擦眼角:“不走,不讓你走就是了。”
“隻要你不哭,隻要你不哭……”
怎會不哭呢?她隻是忍著,忍著不在他麵前哭,當然,她做得很好,後來,她就沒有掉一滴眼淚,一路都很平靜,跟著榮樹在聽茸境的寒冰洞寸步不離地守著。
直至冬盛第二日的午後,鳳青才淺眠睡去,她才敢走出寒冰洞一步,剛出洞口,渾身的力氣便像被抽走了一般,身子軟軟地往前栽去。
一雙長臂扶住了她,她抬頭。
榮樹直接把她打橫抱起來,放在了洞口的岩石上,低頭,揉了揉她幾乎凍得僵硬的手腳:“別再進去了好不好?”他抬頭,“我會守著他,你別再進去了。”命令的口吻,卻像央求。
他看不了,看不了她這個樣子,很剜心一樣疼。
她搖頭。
“我不進去,青青他怎辦?”她目光微凝,泛了徐徐水光,“榮樹,我的妖骨,是不是……是不是青青的。”
榮樹略微遲疑,點了頭。
她喉頭微微一哽,如鯁在喉,一字一字用力地幾乎撕裂聲線:“十二根全部都是?”
榮樹仍是點頭,眸光緊緊盯著她,便眼睜睜看著她潮了眼,眸光一點一點黯然。
“他會一直疼嗎?”頓了很久,她哽咽了一下,“千千萬萬年嗎?”
他說,是。
桃花狠狠咬破了唇,心口像突然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呼吸都疼,像有冰冷的風往灌,刺骨的寒,她本能地戰栗著,聲音顫抖著,懇切又小心地問:“那你能給他生骨嗎?”
榮樹蹲下,握著她冰涼的手,仰頭看她淚花模糊了視線的眼睛:“他的鳳凰妖骨,我的子蠱也沒辦法。”
至少,目前不行。
他的子蠱,隻能造人骨,不過能添幾分妖氣,嚴格來說,甚至都算不得妖骨,對人族還尚可差強人意,可鳳凰是上古神獸,要造出契合他的脊骨,談何容易。
桃花吸了吸鼻子,忍著眼淚不掉,哽咽著,肩膀顫抖:“那我把妖骨還給他好不好?我都還給他,我一根都不要了,我不怕疼的,你幫我都還給青青好不好?”
片刻遲疑都沒有,榮樹立馬就搖頭,他說:“絕對不可以。”
還給他了,她必死無疑。
不能還,絕不能。
桃花聞言,便怔了。
榮樹蹲在她麵前,盡了耐心地哄:“想都別想了,還不回去。”抬手,揉了揉她淩亂的發,“記住了,嗯?”
她抽噎,輕聲喃喃:“那青青怎辦?”
怎辦?
榮樹沉默不言。
她坐在地上,捂著嘴,突然放聲大哭,忍了一天的眼淚,這一下,決堤了,一發不可收拾。
榮樹整個人都僵在了那,木然地仰著頭,任由小姑娘眼睛滾燙的液體一滴一滴砸到手背上,燙得他頭皮發麻,根本不能思考。
“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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