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賀新郎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秋戀月 本章:正文 第十一章 賀新郎

    夢冷黃金屋。歎秦箏、斜鴻陣,素弦塵撲。化作嬌鶯飛歸去,猶認紗窗舊綠。正過雨,荊桃如菽。此恨難平君知否?似瓊台,湧起談棋局。消瘦影,嫌明燭。

    鴛樓碎瀉東西玉。問芳蹤,何時再展?翠釵難卜、待把宮眉橫雲樣,描上生綃畫幅。怕不是、新來妝束。彩扇紅牙今都在,恨無人,解聽開元曲。空掩袖,倚寒竹。

    宛月獨自坐在床榻中央,瘦弱無骨的身子仿佛隨時都會被大床吞噬一般。天邊的最後一抹霞光終於落入了暗沉的天際,眼前的一切,終於隻剩了那片豔麗的紅——紅色的喜帕、紅色的手絹、紅色的衣裙、紅色的繡花鞋……連同她望出去的顏色,亦是紅得那般刺目。

    她無意識地絞扭著手中的絹子,殷紅的帕子順著掌心滑過她青蔥似的指尖,血紅得令人心悸。

    今兒是她大婚的好日子,連府上的嬤嬤都說她命好。是啊!她是命好,能夠嫁給日後的乾隆皇帝,享盡半生榮華,這是多少人一輩子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可是富貴榮華又如何?沒有了感情,失去了最愛,所有的尊榮,於她,又有何用?

    她本能地將手探入袖口的暗袋內,指尖滑膩微涼的觸感更惹得她熱淚漣漣,顆顆滾燙的淚珠沿著她瘦削蒼白的麵龐紛紛滾落,無聲地跌碎在她的手背上,散開成嬌豔的花朵,灼痛了她的肌膚。

    抽出那塊從不離身的龍佩,溫潤的玉身似乎仍舊殘留著他的溫度,輕輕拂過盤踞在玉中央的飛龍,一串低喃清晰吐露:“再見了……弘皙……”

    門外鑼鼓之聲漸奏漸響,更有歡聲笑語此起彼落,可是這一切,都似與她無關。耳邊的聲響漸漸變得離她遠去,混沌的思緒,她仿佛再度聽到那一把沉厲威嚴的嗓音撞入她的靈魂,擴散了她心底不可碰觸的傷痛。

    “此刻,我隻作為父親,將他托付於你。”她渾身一個激靈,本能地想要搖頭拒絕,可最後,她隻是順從地點了點頭,安靜地接受了她的命運。

    他是皇帝,也是父親,所以她不能拒絕,也不忍拒絕。

    天下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親?即便他是萬人之上的皇帝,也逃脫不了愛子心切的宿命。

    宛月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個沒有月亮的深夜,雍正為了弘曆,竟能甘願拋開他身為天子的威嚴,在她這樣一個卑微的使女麵前自稱“我”而非“朕”,如此無私,如此剛強,叫她怎能不動容?

    那一晚的種種瞬時牽起心頭的鈍痛猶如萬箭齊發,招招往她心窩子刺去,宛月痛得白了臉,可回憶卻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識一般,竟強迫她的思緒再度跌向那無底的深淵。

    所有的一切已離她遠去,唯有痛,伴隨著那一晚的回憶,緊緊相隨……

    深夜的長街,更深露重,沒有月亮的天,厚重得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般,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不知不覺,天已越發涼了,正可謂昨夜蟲鳴聲依舊,今朝不覺已深秋。可恰在這片寒氣森森的青石路上,倒有一乘肩輿踏霧而來,隔著不算厚重的霧氣,轎夫的身影時隱時現,若不細看,肩輿恍若猶自前行,飄飄渺渺如墮夢境,好不真切。

    宛月獨自坐在軟轎內,轎夫抬得很穩,她幾乎感覺不到晃動。四周沉寂得可怕,連轎夫的腳步聲亦是那樣清晰,啪嗒啪嗒,穩健迅疾,卻教她有種正朝著未可探知的深淵邁進的錯覺。宛月本能地往轎子縮了縮,麵前左右晃動的布簾擾得她心焦難安,她不知自個兒還要在轎子坐多久,也不知轎子停下後等待著她的會是怎樣的前景,她隻知道,此刻的自己,就如同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前兒才過了子時,她剛吃了藥預備睡下,綠蘿卻突然進來告訴她說萬歲爺身邊的高諳達來了,說皇上請她即刻移步養心殿一敘。她聽罷自然心下一沉,且不說她一介卑微侍女如何得以麵見天顏,可即便皇上要見,眼下畢竟這樣晚了,若非出了什大事,她實在是想不明白皇帝為何要這樣急著傳她覲見。

    心中忐忑不安,腦中便不由飛快轉過千萬種理由,可又被她逐個否定,就這般焦躁間,綠蘿已是幫她速速梳洗了一番,又選了一套碧色的宮裝替她換上,隻半刻的功夫,她已迎出門去。

    才剛踏出偏殿,卻見高勿庸竟親自躬身侍立在外,那把他從不離身的拂塵此刻正安靜地倚在他的臂彎間,垂下的絲絲縷縷,抖落了滿地不真實的暗影。還未待她向他行禮,高勿庸卻已是搶先一步慌忙阻止,並恭恭敬敬地引著她往正殿外走去,前麵自有小太監小心地為他們打著羊角宮燈,就著地上的一朵暈黃行至正殿門口,赫然一乘軟轎侯在門外,許是看出了她臉上的疑惑,高勿庸一邊親自扶她上轎,一邊神色謙卑地解釋說這是萬歲爺欽賜的軟轎,但瞧他畢恭畢敬的神情,宛月隻覺背脊生寒,她隻是一個再卑微不過的宮女,紫禁城,一天中因犯錯而被打死的就不計其數,她何德何能,竟敢讓皇帝身邊的紅人如此待她?凡事有悖常理必然存了古怪,她不得不多添了一份戒備之心。

    軟轎仍在徐徐前行,宛月忍不住撥開遮住側邊小窗的簾子朝外探看,可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玻璃隻透著濃墨的黑,其它的,卻是再看不到了。無奈地放下簾子,恰巧軟轎折了個彎,轎夫們似乎漸漸放慢了步子,須臾,外邊已傳來高勿庸特殊的嗓音:“落轎——”感覺到轎子穩當地落在原地,宛月本能地捉住衣襟,可高勿庸的聲音卻猶如追魂般再度響起:“宛月姑娘,軟轎已至養心殿外,容奴才帶您前往東暖閣麵見聖駕。”

    “有勞諳達了。”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宛月試圖讓聲音聽來甚為平靜,她抬手輕撫鬢邊碎發,待得垂手時,絕美的容顏已換上了無懈可擊的微笑。

    “不敢。”高勿庸輕輕打起轎簾,迎麵一股子涼風襲來,惹得宛月止不住打了個寒噤。紫禁城的夜,就如同這的人,不帶一絲溫度。

    一路跟著高勿庸穿過養心門直至養心殿,兩旁宮人侍衛個個麵色淩厲恍若一人。養心殿明間內燈火通明,亮堂堂地渲染著皇帝寶座上方那塊刻有“中正仁和”的四字匾額,但瞧那字跡傲然,筆鋒遒勁有力,一看便知乃雍正禦筆親書。

    正當她看得入神時,高勿庸已是轉身對她道:“姑娘請稍後片刻,容奴才向閣內通報一聲。”見宛月頷首靜候,他便來到暖閣外的簾子前小心翼翼地輕聲道:“皇上,宛月姑娘到了。”

    “讓她進來。”簾子的另一端幽幽響起一串沉穩的嗓音,高勿庸親自給她打起簾子,宛月福身謝過後徑直便往閣中而去。當簾子在她身後放下的那,她知道自己已徹底沒了退路。

    隔著屏風,宛月再度整了整衣裝,在確定細枝末節都穩妥無虞後,她方才深吸口氣穩步朝前,屏風上團團繁花似錦的梨花即刻在她身後開出了絢爛的形狀,直襯得她一襲碧色宮裝也隨之亮堂了起來。

    閣內點著安息香,就著微暗的燭火倒有一股子特有的溫馨,原來皇帝的暖閣也不似想象中的那樣可怕。她低頭一路前行,地上鋪的羊毛氈子很厚,一腳踩下去,雪白的羊毛便會沒過她小半隻鞋麵,走在地上更是一點響動也沒有。

    感受到前方正有一束犀利的視線徑直射來,宛月不敢抬頭,隻能將頭埋得更低了,她一腳深一腳淺地踩進羊毛深處,顫抖的雙手和緊繃的背脊輕易地泄露了她的害怕。好容易挪到皇帝跟前,她趕忙俯身恭恭敬敬地請了個雙安,“奴婢高氏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

    “離朕這樣遠,怕朕吃了你嗎?”

    啥?

    宛月做夢都不曾想到,皇帝見到她的第一句話竟會是這個,她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可宮的規矩,主子問話,奴才不可不答,更何況是眼前這位主子了?若他一個不高興先賜她個藐視宮規的罪,再把她拖去慎行司杖斃了,那她可真是太冤了。

    思及此,宛月忍不住渾身一個激靈,“奴婢不敢。”

    “不敢?”雍正冷笑,“朕看你敢得很——抬起頭來。”

    宛月依言仰首,側邊跳動的燭光卻不巧晃到了她的眼,隔著迷蒙的視線,她怯怯地將目光往雍正臉上一繞,雖說他此刻神色如常似乎並無異樣,可終究還是教宛月體會到了什叫不怒而威,難怪當初雍正還是王爺時會被人稱作“冷麵王”了,想來也不無道理。

    “朕聽聞你父親也在朝為官,不知是何官職?”

    雍正突然一句不著邊際的問話讓宛月心中一頓,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劈頭蓋臉朝她壓將而來,眼前那雙黑幽深的眸子隻咄咄逼人地瞧得她渾身不自在,更有陣陣寒意撲上心頭,她禁不住畏懼地移開視線,“回皇上的話,奴婢的父親高斌,現下正在蘇州任織造。”宛月小心翼翼地回著話,心下卻不住泛嘀咕,皇帝這會子既能漏液召她密談,又怎會連她的底細都不曾摸清?如此詭異的開場白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陰謀?

    “原來是高斌……”隻是宛月的疑惑還未有個端倪,雍正已然喃喃接口,他也不叫她起來,隻是輕撚著纏在指尖的念珠,扶額攢眉似乎真的陷入了沉思,“朕記得你父親原是內務府主事,後又遷內務府郎中,因經驗頗豐又政績顯著,年前弘曆特來請旨,專調他往江南任蘇州織造。這半年來他也的確不負所望,不僅將織物、機戶、征收機稅打理得井井有條,朕偶有交辦的事務他更是辦得滴水不漏,難怪弘曆如此倚重,朕也很是欣賞。”

    宛月越聽越覺得蹊蹺,雖說織造僅為正五品命官,可一旦被派往地方後便屬欽差性質,與地方長官平行,權勢較大,甚至享有專折奏事之權,想來如此要緊的官職,皇帝又豈會連他的底細都不曾摸清便貿然委以此任呢?

    心下犯著嘀咕,可嘴上卻不敢露了半點,唯有諾諾應聲道:“皇上謬讚了,奴婢的母家本是四爺家的包衣,早前四爺抬愛,特將父親外放為官,成了四爺的門人,故而四爺才會格外器重些,如此說來,奴婢的父親能得今日政功,全都是仰仗了皇上和四爺的提點,若非如此,奴婢的父親隻怕到現在都還隻是個家生奴才呢!”

    雍正微微頷首,“高斌的女兒,果然也是乖巧伶俐的——起來吧!你從幾歲開始跟著弘曆的?”

    宛月且謝過了皇帝後方才掙紮著起身,即便是這樣軟的氈子,跪久了依然膝蓋酸痛難忍。她輕輕福了福身子,道:“回皇上的話,奴婢十三歲歲入宮待選,之後便始終待在四爺身邊伺候,至今已近五年了。”她永遠也忘不了,五年前的那個冬天,她因一場車禍而意外踏足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遇見了今生再難忘懷的他,也遇見了今世恨毒了的他,所有的一切,她都別無選擇。劇烈的痛楚漸漸自胸口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宛月雙眸微閉,也許這輩子,她即便能有幸回歸本該屬於她的世界,可這份難捱的痛楚,大抵注定是要如影相隨了吧!

    將一切都盡收眼底的雍正卻絲毫不為所動,隻一對幽黑雙眸隱隱跳動的光芒像極了瞄準獵物的豹子,一切的等待隻為伺機而動。“十八歲,正值最好的婚配年齡,你心可曾有過什想法,告訴朕,朕定為你親自指婚,也算是對高斌功績卓越的褒獎吧!”

    宛月聽罷自是嚇得一個踉蹌,腿一軟便又再度跪倒在地,“奴婢卑微,怎擔得起皇上的親自指婚?更兼父親在朝為官,為朝廷效力原是他做臣子的本分,怎可存了居功自傲之心?”她哆嗦著嗓子本能地拒絕,連同陷進羊毛氈子的指尖都在微微顫抖,她將臉深埋進雙掌之間,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能逃避一切,“何況奴婢自進宮那一日起便隻知心無旁騖地侍奉好主子,待到了年齡便可放出宮去,從不敢存了半點非分之想,還望皇上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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