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歲月，恍若一夜夢回。

    陸野站在半壁峰下，看著陸家村遺址，默然無語。

    犴尹元的話，一直在耳邊徘徊，如同一個魔咒，攪亂著陸野本就雜亂無章的記憶。

    “相比而言，咱們是一類人。”林再抱著胳膊，頗為玩味的看著陸野的背影，道，“有些修真者，未必會比修魔者更善良。”

    陸野呼出一口氣，道，“也許吧。”言畢，轉身下山，朝著石頭鎮的方向而去。

    林再追上來，提醒陸野，“你沒有殺掉那犴，它一定會來報複你。犴這家夥雖然從來都是沒出息的貨色，但是十分記仇，你還是心一些的好。”

    陸野轉臉看看林再，笑道，“這關心我啊？”

    “那是。”林再嘿嘿一笑，“是不是很感動？”

    “並沒有。”陸野歎氣道，“就好比我關心靈草的生長，隻是為了將來好收割它。你覺得靈草有必要感動嗎？”

    “嘁，不要這輕賤自己嘛，你比靈草有用多了。”

    “，亂世人命賤如草。”陸野道，“誰又能有多高貴。”

    林再撇撇嘴，道，“高者貴，低者賤。你的修為足夠高，你就貴如寶。你的修為太低，你就賤如草。這是魔域的規矩，修真界何嚐不也是如此？所以嘛，仔細想想，修真者和修魔者，其實也沒什太大的區別。對吧？”

    “也許吧。”陸野道，“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修真者，還是有好人的。”

    言下之意，自然是修魔者沒有好人了。

    林再倒是沒有否認這一點，隻是嘿嘿一笑，道，“但這個好人，並不包括你探花郎陸北鬥！你看啊，你殺了你爹娘，殺了你心愛的女人。我殺了我的父兄，殺了我的師尊。起來，咱們還真是同類人，是不是有點兒惺惺相惜之感？”

    “並沒有。”

    “呃……不要不敢麵對你自己嘛。”林再循循善誘的道，“敢與直麵真實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勇士。”

    “這句話沒錯，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陸野道，“就算我失憶了，但我自問本性還算純良，失憶之前，應該也不會是個殘忍之徒。當年的殺戮，一定還有不為人知的隱情。”想起那棺，陸野問道，“棺，到底是什？你了解多少？”

    “先不提棺。”林再道，“我們現在在探討人性的話題。”

    人性？

    一個殺人成性的魔族，竟然想跟自己探討一下人性這個話題？

    陸野忽然覺得很好笑，看了看林再漂亮的臉蛋兒，忍著笑，道：“好吧。你繼續。”

    “嗯嗯，我隻是想，其實咱們有很多共同的過往。”林再斟酌著語言，道，“又一起經曆了沒有晶石的落魄，一起經曆了冰潭之上的絕跡之難。算得上共患難了吧？另外，即便是你遭遇了不測，昏迷不醒了一年多，我也不離不棄的守著你，是不是有點兒患難見真情的意思？”

    陸野板著臉道，“那是因為你有所圖謀。”

    “話不能這。你喜歡陸落梅，喜歡甘藍，難道不也是有所圖謀？如果她們倆都醜的跟六嬸兒似的，你別跟我你還會喜歡她們。你所圖者，還不就是她們的美貌？咱們不能因為對方有所圖謀，就認為對方不是好人吧？”

    陸野斜眼看了看林再，吸了一口氣，感慨道，“還別，這一年多來，你怎忽然變得伶牙俐齒了？”

    “嘁。”林再不屑的翻了翻白眼，道，“本尊從來都是機敏善辯的。隻是以前懶得跟你這多話而已。”

    陸野一怔，細想之下，覺得林再的好像也沒錯。就像她跟彩衣鬥嘴的時候，確實是伶牙俐齒的不好對付。

    想起彩衣，陸野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起來，彩衣……還是我救下的。”真是作繭自縛！陸野覺得自己應該吸取教訓——魔族，就沒有一個好東西！絕不能姑息養奸！想到這，陸野看了林再一眼，眼神中的警惕，也就多了一分。

    “後悔了吧？誰讓你當初不聽我的。”林再哼哼了一聲，又道，“我跟你過，魔族啊，是不值得信……嗯，除了我，沒有值得信任的。”

    陸野訕訕一笑，道，“好吧，我們家，是最值得信任的。”

    “是吧。哈哈哈。”林再知道陸野在屁話，但她不在乎。經曆了一場慘痛的失敗之後，林再痛定思痛，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跟陸野的關係，終於找到了一條正確的發展路徑！

    看著笑得開心的林再，陸野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個魔頭，有時候看起來很狡猾，有時候卻蠢得可以——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竟然有著不綁架人來威脅對手的原則，這該是有多愚蠢啊。而且，雖然是個披著羊皮的狼，但是笑起來，露著一口白牙，彎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還真是挺討喜的。

    林再嘿嘿了一聲，用手肘碰了陸野一下，道，“夫君，你，元生那老徒弟要是看到你醒了，會不會笑死過去？”

    “起來，元生沒有把你是魔族的事兒跟旁人吧？”想到這個問題，陸野忽然又意識到，自己如果不能將林再一招抹殺，還真不好跟她翻臉。萬一她把自己是探花郎的秘密公之於眾，自己的日子就不好過了。畢竟，兆追殺令，從未收回過。

    換個角度想想，林再需要自己幫她驅除死氣不，大概也會擔心自己把她是魔族的秘密透露出去吧。

    相互之間都有把柄，或許也不是什壞事兒。至少暫時還能和平共處——哪怕這和平之下實則暗流洶湧。

    “安啦。”林再滿不在乎的道，“那老徒弟還指望著我煉製殤偶丹救咱爹呢，怎可能會出賣我。再了，就算我是魔族，那也是他的師娘好不好！起來，金少堂那徒孫，就有點兒不地道了。一看你昏迷不醒，元生又日漸不支，就開始露出狼心狗肺的本質了。哪像我這忠貞不渝的對你生死相依啊。”

    陸野擰了一下眉頭，自動忽略了林再最後的一句自誇。對於金少堂的近況，他不太了解，也不想做過多的評價，隻能歎氣道，“何必強求所有人都是聖賢呢？商人逐利，修者求力，人之本性罷了。”

    林再訕訕一笑，道，“好吧，別人做了不好的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諒的。我呢？哪怕是沒有做什壞事，隻因為是個魔族，就永遠是該被一招抹殺的下場。”到這，林再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雙目怔怔出神，片刻，兩滴清淚落了下來。

    “呃……不是吧你？”陸野嘴角一抽，“最近怎眼淚這豐富？”

    林再一怔，趕緊抹了一把眼淚，苦笑道，“魔心受損，就是這樣了，你不用管我，反正你也不在乎。”

    林再這個樣子，不管是不是在演戲，總讓陸野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罪大惡極的事情。而且仔細想想，林再的也沒錯，隻因為她是個魔族，她就是不可被原諒的嗎？

    ——沒錯！

    魔族，不可信！

    彩衣的教訓，讓陸野不敢忘懷！

    絕對不能被魔族的表演欺騙了！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一個魔族幹過任何一件好事！

    陸野冷冷的看了林再一眼，快步前行。

    不早了，要盡快趕到石頭鎮上。

    林再看著陸野匆匆的背影，咬著牙惡狠狠的瞪了一眼。

    自己的演技越來越好了！可偏偏這蠢貨也越來越不好騙了！

    發了狠，林再收起憤怒的表情，捏著嗓子喊了一聲：“夫君，等等我啊。”

    山高路遠，夏花芬芳。

    鬱鬱蔥蔥的古老山林，帶著一份夏日的炎熱，帶著一份歲月的深沉。

    如花爛漫的少女，如鬆沉穩的青年，兩人踩著輕快的步伐，穿梭在崎嶇的山路上。

    日頭漸高，長路漸短。

    “，那棺到底是什？”陸野終於忍不住再次詢問。

    “葬之棺，相傳麵埋葬了一界。”林再。

    到底埋葬的是哪一界，沒有人知曉。

    甚至，連棺的存在，知道的人也微乎其微——林再的師尊魔尊者，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魔尊者的祖先，是當年開辟魔域的魔宗宗主有雲上人的劍仆。那位劍仆祖先，有雲上人在頓悟秘境奧秘又開辟了魔域之後，離開魔域，雲遊下。後來偶然登上了一座孤島，在那座島上，見到了一座墓碑。

    碑上唯有一字：劍！

    ——魔尊者認為，此碑，即是後來的葬劍碑！

    當時，有雲上人仔細查看了墓碑和那座墳墓，發現墳墓之內，有一黑棺。黑棺之內，無窮無盡，竟如一界。有雲上人認為“此物不詳”，故而並未擅動。

    後不知何故，劍碑出現在了萬劍山，棺落入了陸北鬥之手——那個時候，陸北鬥還沒有探花郎的綽號。

    “如此來，所謂葬，並非是真的埋葬了一界？”陸野問道。

    林再搖搖頭，道，“時間過去了太久，真相如何，就無從得知了。我師尊，那劍仆也隻是聽有雲上人醉酒時偶然提及。具體是‘竟如一界’還是‘竟有一界’，代代相傳，或有口誤，卻不知哪一個是真的了。而有雲上人發現的墓碑，到底是不是葬劍碑，也僅僅隻能猜測了。”

    陸野想了想，道，“既然墓碑上隻有一個劍字，那這墳墓，道理上而言，是不是應該躺著一把劍？”

    “道理上是沒錯，但這世間，並非所有事都講道理。更何況，就不能有個家夥的名字就叫‘劍’？”林再看了陸野一眼，微微眯起眼睛，悠悠然道，“你曾經擁有棺，元神又曾經進入過葬劍碑，想來，對於這棺與碑，沒有人會比你更了解吧？”

    “可惜，我忘記了。”

    “還真是可惜。”林再拍了拍陸野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兒，有些事情，忘記了也挺好的。就好比殺了親生父母和心愛女人的這般記憶，不要也罷。”

    “你還真會安慰人。”

    “是吧，哈哈。”

    “起來，彩衣為何會祭煉棺？”

    林再斜了陸野一眼，啐道，“祭煉法寶的手段，是個人都會。”

    “呃……”陸野忽然想起了周元生開啟靈田秘境的手法來，意識到好多自己以為很複雜的東西，其實對於普通的修行者而言，都是很平常的事情罷了。

    兩人一邊趕路，一邊閑聊，總算是到了石頭鎮。

    相比一年多以前，現如今的石頭鎮，不僅沒有因為落煙山的紛亂而蕭條，反而愈發的熱鬧起來。

    因為常有修真者的打鬥，普通的世俗人，大多都已經搬離了石頭鎮，原本的各種世俗商店，都變成了法寶和藥材鋪子之類的店鋪。

    曾經生意紅火的元生藥鋪，如今已然門可羅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