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為響應上級對監獄工作提出的新要求，降低刑釋解教（刑滿釋放和解除勞教）人員重新違法犯罪率，成立了出監監區。

    監獄餘刑三個月以內的犯人都要調到出監監區接受出監教育，在這，他們不再被稱作犯人，改叫出監學員。

    文教監區有4名犯人，監區長把除我之外的人提升為監房組長，輔助獄警管理和培訓出監學員。這人都是職務犯，有管理的經驗和能力，而我是暴力犯，隻是因為能寫寫畫畫才被分到文教監區。因此未獲提拔。

    第一批出監學員調過來之後，麻煩不斷。他們臨近刑滿，無視監規紀律，把教室當成賭場，相互間偷盜現象嚴重。幫派約鬥也愈演愈烈。

    職務犯們的管理經驗在出監學員身上並不奏效，他們製止不了這些混亂的場麵，也不敢去獄警辦公室通風報信，個個裝傻充愣，明哲保身。

    出監監區成立不過7，就有一個學員因為睾丸開裂住進了醫院。他從監區水房被抬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很清楚他在那片濕潤冰涼的地方經曆了什。

    監區長讓監房組長每人寫一份組近期情況匯報，結果份匯報全是“組情況正常”的廢話。水房傷人事件調查進行不下去，監區長一頭霧水。

    監區大會之後，監區長找我談心。

    “水房的事情，吧。”

    “曾隊長，那我不在現場！”我蹲在地上喊冤。

    “龍蝦！南京幫你叫這個外號吧？”他笑兮兮地發給我一支軟中華。

    “什都瞞不過曾隊長啊！”我接過香煙夾到耳朵上。

    “水房的事情先不管，獄規嚴禁拉幫結夥，你作為一個老犯不可能不知道吧？”他又遞給我一支煙。

    “曾隊長，您這什意思？要是按照獄規，拉幫結夥個個要受處分！”我接過煙夾在另一隻耳朵上。

    “你抽不抽？還要老子親自給你點上啊？別給老子藏著帶進監房去！”他把打火機扔過來，變了臉。

    我蹲得有些累，盤腿坐在地上，取下一隻煙，點上。香噴噴的煙霧在辦公室盤旋繚繞。

    “你呀，不要緊張。找你談心不是為了處分你，我聽你在南京幫混得不錯，但你自己有沒有認真想過，跟這些快要釋放的犯人混，你有什好處？你餘刑還很長，要多為自己的減刑考慮！”

    “曾隊長，您這話什意思？”

    “什意思？我在幫助你！以後你也是監房組長了，每個禮拜給我寫一份思想匯報，多寫寫你們幫派的活動，我要是覺得匯報寫得深刻，每月給你加兩個改造獎勵分。”

    我每個月固定有8個獎勵分，再加兩分，就是每月10分，一年10分。10分可以減刑一年，這意味著我接下來每服刑一年就可以減刑一年。

    曾隊長的話對我很有誘惑力。

    我當時隻有1歲，但已經改造了兩年多，是犯人油子。我知道“舔毛逼”（牢獄的黑話，打報告）一旦被發現，後果很嚴重，但我又不能得罪曾隊長，畢竟我的刑期長達十年六個月，需要拿分減刑。

    權衡之後，我決定給曾隊長定期提供一些無傷大雅的情報，絕不透露幫派的“核心機密”。如此，兩頭不得罪。

    離開的時候，我把耳朵上的香煙塞進褲兜，曾隊長看到後並沒有阻止我。回到監舍後，兩個後勤犯幫我收拾個人物品——我被調到1監舍做組長。

    二

    獄規“十不準”有一條：服刑人員不得拉幫結夥，打架鬥毆。獄規嚴禁拉幫結夥，恰恰是因為犯人間拉幫結夥的現象嚴重。

    江蘇地區，獄中主要有三大幫派。南京幫重義氣，有本地優勢，幫中之頭；無錫幫擅計謀，有經濟基礎，左右逢源；蘇北幫好鬥狠，群體龐大，實力強悍。

    我入監服刑的時候，監獄管理已經比較文明，麵對幫派約鬥，獄警通常像防狼的姑娘一樣，往犯人的眼睛上撒點辣椒麵。

    久經“沙場”的犯人，對這樣的懲罰毫不在意。因此，幫派約鬥在日漸人性化管理的監獄愈演愈烈。

    監區水房成了獄中幫派的常聚之地，他們各出一人，在這塊監控盲區，通過約鬥來解決糾紛、協調利益。有時候也賭上一局。

    調到1監舍做組長的第二，南京幫老大陳三春來找我，我把私藏的那根軟中華遞給他。

    陳三春4歲，因為聚眾鬥毆致人死亡被判刑15年。據他以前跟過曹猴（本名曹錦強，南京城90年代名氣最響亮的黑道大哥，後被槍決），我有個叔以前和曹猴一起拜過關公，所以他在獄中格外關照我。

    陳三春的弟從紗窗上揪出一根鐵絲，然後把我剃須刀的電池取出來，鐵絲連著電池的兩極，短路發紅，一秒鍾就點燃了陳三春嘴上的香煙。

    “龍蝦，曾隊長找你幹事啊？你沒瞎講什吧？”

    “春叔，我嘴巴沒那鬆！他就是找我聊聊改造情況。”

    “當了組長自己要掂量點，該講不該講的話拎清楚了再，曉得吧？”

    “嗯。曉得了……”

    一周前，在監區水房，南京幫贏了無錫幫。代表南京幫出戰的犯人給對手襠部來了一招正前踢，無錫幫一米九的大漢，捂住腿在水房滾圈。這就是曾隊長一直在調查的水房傷人事件。

    那的賭注是兩個幫派犯人們的大帳餘額，刑滿的時候兌現交付。陳三春和無錫幫的老大另設賭注，陳三春押的是一塊暫存在監獄的勞力士蠔式腕表，無錫幫老大押的是一輛舊皇冠汽車。

    三

    沒過多久，1監房調來一個叫孫宇的盜車犯。孫宇5歲，體格彪悍，據從練了一身硬功夫，尤其擅長古典式摔跤。

    他原本被判刑九年，在看守所扇了號長一個耳光，致其耳膜穿孔被加刑七個月。入監服刑期間不滿獄警的管理，卡住其脖子來了一招夾頸摔，導致獄警盆骨開裂，被加刑一年五個月。

    孫宇是極少數實際服刑時間大於原判刑期的犯人，是獄公認的“妖怪”（孤僻但又不好惹的角色），管教眼的“怪胎”（頑危犯）。

    他不屬於任何幫派，獨來獨往，不過他總是參與到幫派約鬥中來。無錫幫給他三個點的賭注提成，他就把南京幫的人摔在泔水桶。南京幫追加一個點拉攏他，他又對無錫幫的人來了一個超級過肩摔。

    他隻認錢不認人。

    孫宇每次參與約鬥都讓我膽戰心驚——曾隊長過，隻要再出現一次造成傷害後果的約鬥，我將被當成重點懷疑對象接受禁閉審查，禁閉期間不僅沒有獎勵分，原來取得的獎勵分也要每倒扣一分。

    所幸每次都有驚無險。摔跤不同於拳腳打鬥，高手可以泄力掌控分寸，孫宇的分寸拿捏得很好，製人而不傷人。

    就在我放鬆警惕的時候，麻煩來了。

    01年元月，刑期還有一周的陳三春和無錫幫的老大商量給孫宇設局，抹掉欠他的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