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漸寒，又到了冬捺缽的時候，穆宗要拔營前往黑山行獵。出行前，最恐懼、最慌亂的自然是穆宗身邊的奴隸。每次行獵，穆宗殺的人就會更多。

    此時侍從帳篷內，念古、隨魯、花哥等人圍著火堆烤火，均有些瑟瑟發抖。隨魯的耳朵用白紗隨意包紮著，還有些滲血。羊皮簾子忽然被掀開，有人走了進來。

    諸人均是一驚，見是楚補才鬆了一口氣。念古道：“楚補哥，你怎來了？”

    楚補笑道：“明扆大王在離宮養病，我們這些人都無事，他就準我回老家去看看。各家的大叔大嬸托我給大家送點東西，我想著也許久沒見大家了，就順手給你們捎過來了。”

    念古羨慕地：“唉，你的命真好，能侍候明扆大王這樣和氣的主子。”

    隨魯摸了摸白紗包紮著的耳朵，也深有感慨：“是啊，楚補，你的命真好。”諸侍從都是一起出來的，他們這些服侍皇帝的人看似運氣好，實則卻是運氣差。

    楚補將帶來的東西放下，分發到人，父親的肉幹、母親的坎肩、妻子的靴子，還有兒子給捎的羊哨子等，眾人拿著就開始落淚。提起家人，提及同伴，便有人起白海來。

    隨魯聽著忽然想到一事，翻出一個荷包遞給楚補，道：“這是主子們給的賞賜，有個牛角扳指還有個金環還值幾個錢，你幫我帶給我爹娘，讓他們拿去賣了，留著錢傍身。若有那一日……這些就當是代我盡孝了。”

    楚補卻不收，道：“老人家還指著你們養老呢，若真有萬一，就是你們送回去再多錢，又頂什用？能活著還是盡量活著吧。”

    隨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慘笑：“這可由不得咱們哪。”

    楚補假作失口，道：“牛馬急了還蹶人一腿子呢……”到這，卻見諸人中，有一人眼神一閃，他心中一動，暗道莫不是就是此人？

    他這幾日假裝尋親訪友，實則在試探穆宗身邊近侍，果然似有幾人，並不似普通侍從這般渾渾噩噩，甚至是警惕異常，或是若有所思。他卻不再繼續下去，轉過話頭，問道：“你們什時候出發？”

    不想他方才的話，卻正中了諸人之心，念古憤然道：“正是，咱們這條命反正也不知道什時候就沒了，連畜生都知道痛知道跳，我們還不如牛馬。”

    楚補連忙阻止：“別了，都是我的不是，這可是忌諱的話。”

    念古猶憤憤不平道：“什忌諱，再忍著憋著，怕是連一聲叫喚都沒有就死了。”

    隨魯見狀忙喝道：“你們不要命了？能熬就熬，長生自會保佑我們，可是這種事，卻是要牽連整個部族的。”

    楚補忙點頭：“正是，正是，都不要了，你們真不怕死啊，防著有人去告密。”

    一言提醒眾人，隨魯四顧看去，忽然道：“哥如何不在？”

    到這，眾人頓時想起，近侍哥已經一不見了。隨魯出此言以後再一想，自己也嚇出一身冷汗來，忙警惕地站起身，去哥的床位摸索了一番：“不好，哥的東西不見了。”

    念古大驚：“不會是逃了吧？”

    此時營中已經亂成一團，楚補見狀，忙退了出來。他本是想就此離開，去回報耶律賢，然而轉念一想，卻又騎上馬，悄然而去。

    近侍哥果然是出逃了，他是在亮之初，躲在被殺死的奴隸屍體下，被拉到亂葬崗上，裝成死屍逃了出來。他也不敢回家，隻站在家附近的山坡上，最後看了一眼父母所住的帳篷，就要離開。忽然聽得背後有人道：“就這走了，也不向你爹娘告個別嗎？”

    哥一驚，就要拔刀，卻被那人按住，冷笑道：“這會兒若是驚動旁人，你想死嗎？”

    哥聽出那人聲音，啞聲道：“你怎在這？你是來抓我的嗎？”他頓了頓，又道，“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反正我這次逃出來，就是準備豁出這條命的。”

    那人站在暗處，冷笑道：“我抓你做什？我是怕你做傻事。”見哥神情迷惘，又道，“哥，你以為你能逃得出去？你逃走了，你以為主上不會追究你家人的罪責？”

    哥目眥欲裂，想要撲上去，卻被那人按住。他嘶聲叫道：“我要殺了你！”

    那人反問：“你真有殺人的心，殺人的膽？”

    哥咬牙：“為什沒有？為了活命，我敢逃走；為了我家人的安全，我就敢拚命！”

    那人冷笑道：“好，你既然敢殺人，為什不一勞永逸呢？”

    哥一怔：“一勞永逸？”

    那人道：“誰叫你活不了，你就跟他一起死，這才是草原漢子幹的事兒。”

    哥頓時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不由打了一個寒戰：“我、我——不行，會死很多人的，會死很多人的——”

    那人冷冷地道：“你以為你們現在就不會死嗎？”

    哥頓時怔住了，那人俯身，在他耳邊低低地了幾句。哥先是恐懼，後是猶豫，最終朝那人磕了幾個響頭道：“好，隻要你能夠讓我爹娘沒事，我這命，就交給你了。”

    哥走遠了，朝著穆宗營地的方向而去。

    那人遠遠地看著哥的方向，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正是楚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