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盛烈就是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回國了。

    他在大連下的輪船。隨著帶著大包裹亂哄哄的人流，他連擠帶撞的下了甲板，上了岸，人流方寬鬆了許多，他又隨人流步出了碼頭。

    碼頭出口處，早已擠滿了人，他們被一行鐵柵欄擋在外麵，不能前進一步，他們見船上下來的人走過來了，一個個都伸長脖子探著身子爭著搶著往前擠，兩眼一眨不眨的注視這些出站的旅客，有的視乎發現了什，眼光突然一亮，邊打招呼邊在笑……

    王盛烈這邊人流不斷有人回應。看那樣子，不是歡喜若狂，就是在歡呼雀躍，腳下的步子明顯加快。就像前邊有一種巨大吸力，能一下子把他吸過去，溶進那些歡迎隊伍中去，但是緩緩流動的人流，限製了他們的行動。不得不隨著人流改變前進腳步。

    不用那些彼此打招呼的。都是多年不見的親朋好友，再不就是多年不見的夫妻，看，那對男女已經相擁在一起，泣不成聲，正在流淚……恐怕那就是多日不見的夫妻或者是情人。

    王盛烈挎著一個隨身攜帶的包，兩手空空，隨著下船的人流，逐漸走近來接站的人群，他仔細的看那眾多的臉，也是太注意前邊了，腳下不時的在拌蒜，突然他看到人群後麵有一個人高高揚起了手，他定睛看去，立刻眉開眼笑，不是別人正是大哥王盛祚在和他招手！

    王盛祚，也別單王盛祚，他們王家哥四個，盛祚，盛烈，盛藩，盛夫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那種感情外露型的人，屬熱水瓶的，外冷內熱。這可能是因為太有點君子風度吧，什時候都表現的很深沉不張揚，但是心熱乎乎的，感情很實在。

    哥倆彼此沒喊也沒叫，隻是一臉會意的笑，盛烈加快了步伐，盛祚則向狹窄的出口通道擠去，他等著盛烈的到來。

    兄弟倆一見麵，兩隻手緊緊扣在一起，四目相對，彼此隻是憨厚的笑。情到深時，一切語言都是多餘的。過了好一會，大哥王盛祚才拍拍盛烈的背膀。

    “二弟，你終於回來了！父親想你真的快想瘋了！你一路辛苦了……怎樣？這一路還好吧？這次回國還算順利吧？自古常言：“有路莫行舟”，這年頭走海路，全家人都為你擔心死了……”

    “噢……這一路……好還好，壞也壞，若順利……還算順利！”

    盛烈對大哥的問話，遲疑一下，做了這樣回答。

    盛祚一聽這話，個起了眉頭。“什叫還好？還壞？什叫還算順利？難道……”

    “咳，不瞞大哥，同來的那艘，負責托運的行李船被炸了……我估計可能是美國飛機，懷疑是日軍軍需船或是軍火船，那驚魂的一刻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飛機就在腦瓜頂上飛來飛去，你想想在大海躲沒處躲，藏沒處藏，眼看那運輸船起火沉沒……我們這艘客船，僥幸躲過一劫……我現在除了隨身帶的，已經一無所有……大哥！這回你二弟可成了徹底的無產者了。”盛烈露出苦澀的笑。

    “是啊？……竟遭遇這大的危險？不過，這也是不幸當中的萬幸！看來你還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不要悲傷，人沒事比什都強，東西沒了再置辦！”

    “可是……別的都不打緊，可惜我三年畫的那些畫了！那可都有我的心血啊！”

    “咳！那怎辦？又不能去打撈！就當向海龍王交作業了吧！人遇事要往寬處想！”

    “是，不往寬處想又能怎樣？……能保住命就是萬幸！跟我一起下來的船上的人也都這。”

    “能這樣想就好……不管怎，你還是回到了祖國的懷抱！家庭的懷抱……回到家，我一定為你擺一桌酒席，為你壓壓驚！”

    “對了，你一提家我想起來了，家都好吧？父親，母親，還有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們……”

    “放心！他們都好，父親聽你回來，又揀起他那把簫，吹他那蘇武牧羊！”

    “是啊？……咳！古人的好：“父母在不遠行……我是個不孝之子！竟然去了日本！對了，我還在日本為父親買了一個羊毛毯，又軟活，又保暖……可惜這次也被飛機給炸了……就是這一點孝心也……”盛烈到這眼睛有些發紅。

    “咳，命都好險，還顧那些東西？人能平安的回來，比什都強……你應該高興才是！”

    “高興是高興？但是心還是很不是滋味……大哥，不瞞您，這次回來心不是很痛快。”

    “哦？……你不是著急想回國嗎？家，還有你的同學，為了你回國，不知費了多少力氣？不別的，就那張假診斷書吧，就把人折騰的要死！不管怎總還是搞到了，你能回來應該高興才對，怎會不痛快？”

    “是啊，誰不是呢！應該高興，你的沒錯！可是真要回來，還真有點舍不得離開那學校……大哥，這人的感情就是有點複雜有點怪！”

    “哈哈！我了解你，你是那種很重感情的人……三年時間的學習，長不長，短也不短，每不僅生活在一起，學習也在一起，不管老師還是同學，怎吧，也都處出感情來了……可以理解。這次你回國，想是有不少人為你送行吧？想是又一場霸陵傷別吧。不，是扶桑傷別。”

    王盛烈苦笑一下。“哪呀？我的那些中國同學，一個個都心事重重的，和我第一期的就剩下趙福一個人了，他見我走了，一個人躲在寢室，顧影自憐，麵壁時，身影孑孓相吊，不是唉聲就是歎氣……那些後來的二期三期的同學見失去我這一個哥哥，一個個也都愁眉苦臉，心事重重……看出他們都不想讓我離開，心情也都很痛苦也都很壓抑……我看他們心情都不佳，我也……我是一個人悄悄的也是孤零零的不辭而別！有些悵然若失。”

    “怎會成這樣？那——還有川端教授的女兒龍子姑娘呢？難道她也沒送送你？”

    “大哥，你怎什事都知道呢？我和龍子姑娘的事你也知道？”

    “不是有那句話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咳！什呀？什呀？那都是同學瞎鬧瞎傳！添油加醋，真是謊言了千遍便成真……我和龍子姑娘之間關係很正常，她喜歡我給她講中國民間故事，我一直把她當成可愛的妹妹，她把我看作大哥哥……不像同學之間傳的那樣……這次我回來，她幫了我不少忙，她為我也傷透了心，她真是個好姑娘……最後一別時，我都沒告訴她，我不忍心再看到她為我離開傷心的樣子……另外聽她被征調進了工廠，她恐怕也難分身，所以……”

    “啊？她進工廠？她才多大？十五六歲就進了工廠？”

    “大哥，你不知道，現在日本國內生產力很緊張，男的青壯年甚至上了歲數的教授都被征調上了前線，女的十四，五歲的姑娘進了工廠，這還不算，年紀還要加班加點的幹，美其名曰共赴國難，為國盡忠效力，實際上一個個困的不行，直打盹，睜不開眼睛，還撐著呢！能沒危險嗎？沒少出工傷事故……”

    “是呀，我還以為他們是占領國，人民都在慶賀勝利，到處歌舞升平……沒想到連日本大畫家的女兒都……”

    “你是在想當然……有句話叫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你是在中國撫順這個地方，哪知道外麵的世界，如今戰局發生逆轉……”王盛烈著覺得環境不對，警覺的向周圍掃了一眼，然後在他大哥耳邊輕輕了一句。“日本快招架不住啦，已是日落西山，日暮途窮，快完蛋了！”

    “啊？是嗎？我怎感覺不出來？在我們東北，就我們撫順，他們還那氣勢洶洶，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樣子，到處燒殺搶掠，抓勞工……”

    “那恰恰證明他們快完蛋了！燒殺搶掠還不是明他們國庫空虛嗎？抓勞工幹什，還不是防守需要，心理害怕才到處修工事……”

    “是啊！這……日本是色厲內荏，在做垂死掙紮？是回光返照？”盛祚露出的是驚也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