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出遊(六)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禾晏山 本章:296 出遊(六)

    林錦樓早將瓊脂忘得一幹二淨,隻朝這四人看了一眼,這場麵他見得多了,心百無聊賴,低下頭吃菜。袁紹仁對彈唱之流並無喜好,遂安之若素。謝域同劉川對了個眼色,清清嗓子道:“能在這地方尋著這樣的佳人助興,也足見劉兄是費了心思的了。”再想捧兩句,林錦樓“撲哧”一聲笑出來道:“得了,兄弟,方才還放到京城未必顯眼,這會兒又誇上了?”不理謝域神色尷尬,扭頭對瓊脂:“撿個拿手的來唱,唱得好有賞。”

    這四人便落座,錦瑟銀箏,玉麵琵琶,紅牙象板彈唱起來,細細聽,原是一套“花月春滿城”,婉轉柔潤,也頗有意趣。唱畢,劉川賞了兩包一兩銀子,又點了旁的曲子來唱。席間吉祥、雙喜執酒壺伺候,一時倒也融洽。雙喜斟了酒,抬頭一瞧,見德哥兒正探著腦袋往屋看,便輕輕一碰袁紹仁跟他努嘴,袁紹仁瞧見德哥兒便離席,過去問道:“何事?”

    德哥兒道:“有事要求爹爹呢。”牽著他往外走,繞過影壁,引到二門旁一叢鬆柏後引到屋後簷下一方僻靜處,見香蘭帶著雪凝正站在那。香蘭屈膝下拜,口中道:“冒昧請侯爺到此,還請恕罪,隻是有一句話借問,還望侯爺相告。”

    袁紹仁道:“請講。”

    香蘭道:“不知宋柯宋大人外放,是往何處為官,何日啟程?”

    袁紹仁心中了然。原來林東繡最是愛話的,自他們路上遇見宋柯,林東繡便打開了話匣子把宋家當日在林府住著的事同他講了個遍,當中又起香蘭,便把香蘭如何到了宋家,如何又離開宋家,當日為救父又怎到了林家講述一回,末了又:“我眼瞅著香蘭同宋柯是有情呢,當初宋柯瞅她那眼神,能滴出兩滴蜜來。卻不知他二人為何沒在一處……也虧得不曾一起,鄭靜嫻什性子?隻要把香蘭生生磨死了。”

    如今袁紹仁見香蘭問起,便道:“宋柯奏請欲往貴州戍邊之地為官,應是年後啟程,究竟是哪一日,我便不知了,回頭派人打聽,待得了準信兒再告與姨奶奶知曉。”

    香蘭怔了怔,貴州山高水長,又在戍邊苦地,他竟選了那,怪道是人人都不願去頂的缺兒。又一拜,道:“謝侯爺相告。此人與我有恩,早先我險些被趙氏賣到火坑,他救了我了我全家,這一份恩情在我心藏著長長久久沒法報答,如今他將要走了,今生興許不能再見,改日我差人到他府上送些財物,總該盡一份心力才是。”頓了頓道:“還望侯爺替我保密,此事勿與我們大爺才好。”

    袁紹仁口中答應著,看著香蘭凍紅的雙頰和那雙沉靜的眼,仿佛飽經滄桑卻依舊純然澄澈,他想起林東繡的話,隻覺眼前這女子如同光鮮瓷瓶兒裝的苦酒,外麵光鮮,實則已把旁人一生的坎坷經曆遍了。他心頭不知是憐惜或是敬佩,還是一股不出的慚愧和莫名的歉疚,忙扭頭看著院兒跑來跑去的德哥兒,許是酒意上湧,他一時沒管住,忽歎了一句道:“姨奶奶的品格沒得,袁某敬重,句冒犯的話,有時候覺著姨奶奶就像我像一位故人,倘若她活著便好了,有時我想,時至今日家內宅不寧,許就是我的報應”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多了,連忙告罪。

    香蘭立時明白這話的弦外之音,她本該因嘉蓮含冤而終去怨恨袁紹仁的,可他站在蕭瑟寒風中,形容淒清孤寂,仿佛一下老了六七歲,香蘭看了看跑來跑去的德哥兒,心一下就軟了,一番話在心斟酌了兩遭,方才勸慰道:“侯爺,有番話鬥膽一回,自己是梧桐,鳳凰才來棲,自己是大海,百川才來聚,花香自有蝶飛來,侯爺先肅整家風,懲弊賞利,寬仁處事,善待妻妾,才會有相應和合的家親眷屬,而不是反過來。牙還有咬舌頭的時候,親兄弟有時還幹仗,更別提隔著血親湊在一起的家人,怎能指望他們大事情的不給自己添麻煩增煩惱呢。”她扭頭看著德哥兒,眼現出一層極薄的水光,道:“逝者如斯,侯爺當振作。德哥兒親娘年紀輕輕便葬送了性命,實在令人歎惋傷心,可惜她年紀還輕,不知道要在困頓絕望時要常思自己過,放大心量,慢慢忘記旁人的不好。有些事本無對錯,隻是地位利益不同罷了,侯爺這樣百般抬舉她,正房大奶奶心豈能不含怨呢。有時縱有萬般無奈,可境遇如此,在屋簷底下就要低頭,在誰的場便要捧誰的場……唉,隻是這些都沒用了……”

    袁紹仁心頭震動,忍不住道:“姨奶奶真是難得的通透人了!”

    香蘭淡淡笑了笑:“我也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磋才明白這個理,原先自詡聰慧明理,全是自誤,總要曆盡變故,把一身的傲氣和不甘磨幹淨,才明白謙卑柔軟是何物。”言畢肅容,對袁紹仁深深一禮,道:“侯爺乃一家之尊,當家做主頂梁柱,德哥兒年幼,日後萬事還要指望侯爺,還請侯爺收拾情懷,珍重自己。”言罷招呼德哥兒,牽著他回去了。

    他們一番對話,卻不知此時桌上眾人行酒令,因不見了袁紹仁,劉川命讓瓊脂出來找。那瓊脂巴正要在永昌侯跟前多露臉,正是求之不得,尋到屋後,正瞧見這兩人話兒,又有個丫鬟帶著個童兒在一旁玩耍,仔細觀了觀,聽不真二人甚,心下暗思:“這人不是香蘭?”看香蘭一身珠光寶氣,穿著羽紗的大紅鬥篷,氣象萬千,正經侯門世家中貴婦的裝扮,比趙月嬋當日尤勝兩分,心不由心酸嫉妒,暗道:“原本我同她也是一樣的人,合該這樣風光,留在林家做妾,她一個奴才生養的丫頭這樣好命,為何我偏生這樣命苦!”自感自傷落了幾滴淚,眼見袁紹仁走過來,不敢久留,連忙回到席間。再瞧林錦樓生得一表人才,英姿勃發,心的氣便愈發不能平了,一徑側過身子把燈影著,從荷包掏出成張的胭脂膏子在嘴上抿了抿,又伸手攏了攏鬢發,把一方銷金的大紅帕子攥在手,端著一盅酒,來到林錦樓跟前獻殷勤,一時剝了肉道:“林大爺,嚐嚐這肉。”一回又道:“大爺,我親手斟一盅酒,你可不能不吃,你若不吃,我便惱你一生。”一回讓林錦樓點曲兒與她唱,一回又要跟林錦樓行令,左來右去,隻膩在林錦樓身側。

    林錦樓並不正眼相看,有一句沒一句應著,他心尚還生香蘭的悶氣,可見桌上有道冬日難得的山菌清炒的嫩菜心,想著香蘭喜吃此物,心想著老子這不是犯賤,可嘴上又命廚房做一道給香蘭端去。

    瓊脂心頭又惱,借著喝多酒頭暈,鶯聲嬌嗲要歪在林錦樓身上。袁紹仁看不上,了兩句:“如今隻見你膩著他,還讓不讓我們幾個話了?”

    瓊脂聽袁紹仁當場下麵子不由雙頰緋紅,懷恨在心。

    劉川和謝域齊聲笑道:“瓊姐兒這肉兒可是塊成精的狗肉,一眼就瞧著該巴結誰了。”

    又吃喝一回,袁紹仁先告辭去了,他一走,林錦樓也止住不喝了,隻今日乏了,告個罪回去,謝域和劉川百般挽留,林錦樓道:“非是不給兄弟麵子,這兩日不便多吃酒,改回京城,請你們倆喝個夠。”又請他倆放量吃喝,命廝照顧著,又命收拾屋子與他二人住。這二人也確不客氣,仍在廳吃吃喝喝,暫且不表。

    卻林錦樓起身出去,倒急壞了瓊脂,趁人不備“嗖”一下竄出來,趕著上前去扶林錦樓,口中道:“大爺,您慢著點兒。”

    林錦樓任她扶著,懶懶道:“你可是個猴兒,一身的精乖。”

    瓊脂乖巧道:“還求大爺多教我。”

    林錦樓道:“難為你彈一手琵琶,唱得也好,爺已吩咐了,賞你們幾兩銀子,留著買胭脂水粉兒罷。”

    瓊脂笑道:“還是大爺疼我。”

    話兒已到二門口,林錦樓甩開瓊脂道:“成了,你回罷,這頭不是你來的地方。”邁步就往去。

    瓊脂雖懼林錦樓之威,可也不得不豁出去一搏,她心明白得緊,自己憑著幾分姿色在勾欄迎來送往,運道好了,趁著尚未年老色衰,趕個人贖了做老婆;運道不濟,指不定流落到什境地。這一遭趕了個巧宗,竟遇上林錦樓,正正是千載難逢,日後隻怕再難見麵,隻盼著林錦樓能念舊情拉自己一把,或是照拂一二,攀上這一層人物,有了靠山,興許有些轉機。

    一念及此,撲通跪倒在地,眼淚滾瓜似的掉下來,淒惶道:“大爺真認不出奴婢了?”

    林錦樓一怔,停住腳步,皺眉道:“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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