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家府上來拜訪的、來探病的源源不絕，林錦樓命香蘭將送上來的拜帖念給他聽，以親疏遠近、輕重緩急分了幾堆，有些由他口述，香蘭執筆回信過去，有些直接讓人送到老太爺手，他對外仍稱病，一律不見客，獨獨隻見了太子派來的長史官和幕僚。

    送客後，香蘭將太子送來的禮單遞與林錦樓看，林錦樓大略瞧了瞧，便對香蘭道：“把禮單送老太爺瞧瞧，東西頭有你喜歡的就去撿幾樣，也讓太太撿幾樣。”完便闔上眼。香蘭知他耗了半日精神，早已累了，便喂了幾口水，將幔帳放了下來，打發雪凝去送禮單。不多時，陶鴻勳、林東綺夫婦來暢春堂探病，他二人見院內鴉雀無聲，不由輕聲慢步悄悄走進來，隻見外麵兩三個丫頭子正在曬被，屋中外間有兩個丫鬟做針線，見他們進來，連忙放下活計，進去通報。

    陶鴻勳看時，隻見屋中金碧輝煌，閃灼文章，另有一色鬱鬱蔥蔥的蘭花，寒蘭、墨蘭、蕙蘭不一而足，當中襯著幾支插在瓶中的紅梅，噴香吐蕊之水仙，紅白相映，倒也精神好看。心道：“我這大舅哥一向不耐煩侍弄花草，如今屋這些花草，尤以蘭居多，想來是他房的愛妾，人稱‘蘭香居士’喜歡了。”正想著，隻聽見麵隔著紗窗子便有人輕聲道：“二姑爺、二姑奶奶，請快進來。”隻見有個美人迎出來，穿著打扮不是尋常丫鬟模樣。陶鴻勳忙低頭，正眼不看，跟林東綺進了屋，餘光去打量，隻見那女子身量嫋娜，鵝蛋臉麵，穿著織錦官綠紵絲襖，上罩著淺紅比甲，白綾細折裙，豐姿標韻，顧盼生輝，正是香蘭。林東綺與之極親熱，握住香蘭的手，問道：“哥哥如何了？”

    香蘭輕聲道：“剛睡著。”將他二人引到床前，將幔帳掀開，隻見林錦樓正在昏睡，兩腮上的肉都瘦沒了，顯得顴骨極高，麵色蒼白。林東綺眼圈便紅了，對香蘭道：“快讓他睡罷，我們不打攪。”香蘭便將他二人引到隔壁次間，親自端茶，陶鴻勳知道她身份不同，忙站起來笑道：“怎能勞煩您來倒茶，我自己倒便是了。”

    香蘭道：“二姑爺隻管坐，不過倒杯茶罷了。”心下覺著陶鴻勳果然正派，眼不四下亂看，自進了屋便麵帶微笑低著頭走路，且步履十分安閑。再去看林東綺，知她生了一子，剛做完月子出來，身量圓潤了不少，氣色卻極佳。

    當下林東繡又來了，陶鴻勳略坐了坐，便往老太爺那去，不在話下。卻香蘭、綺、繡三人一處話，問及當晚林錦樓遇險情形，香蘭隻將遇到叛軍事了一回，將趙月嬋一節略去不提，她們姊妹撫胸驚歎，感慨了一番。

    林東繡道：“這兩日京也平靜了些，隻是各處還再抓亂黨，人心惶惶的，甭是外頭，家也亂糟糟的。”

    香蘭歎道：“兩位姑奶奶去過二房了？二爺也在床上病著，明白一時，糊塗一時的。太醫熬過這一冬才能見好。二奶奶也病了。大姑爺和大姑奶奶是今一早來披麻戴孝。如今多事之秋，老太爺的意思是把喪事靜悄悄辦了，給了大姑奶奶一百兩銀子，讓她瞧著操持，不許張揚。”

    林東繡探過身子問香蘭道：“嘖，你尹姨娘是怎沒的？她身子骨硬朗著呢，大病災的都不曾有過二哥身子虛年下病一場倒也人之常情，可譚氏怎也病了？那病還見不得風，不準進屋探病，怎跟見不得人似的？”

    香蘭心頭明白，嘴上：“我哪兒知道，前些日子咱們在莊子上，這些日子光伺候大爺了，旁的事情也傳不到我耳朵。”

    又了一回，她二人便起身要去二房瞧瞧，尹姨娘沒了，也要去上炷香，盡盡心意，便告辭了。

    林錦樓睡了約莫有一個時辰，醒來時見香蘭就在屋坐著，心倒有幾分高興，瞧見香蘭端了一碗藥粥過來，立刻又將臉拉得老長，不願吃。香蘭柔聲哄了兩句道：“吃些好不好？這還是我親手熬的。”

    正在這功夫，靈素道：“四姑爺來了。”隻見袁紹仁走了進來，與香蘭彼此見過，便自己搬了個繡墩坐在床邊，摸了摸林錦樓的胸口，笑問：“今兒個如何？好些了？”

    林錦樓咳嗽兩聲道：“有什好不好的，見滿嘴都是苦味兒的，瞧見藥丸子藥汁子就想吐，除了吃就是睡的，渾身骨頭都快鏽了。軍營的你還得幫我多擔待，別回頭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都給反了營。這兩大事情的都往頭遞信兒，紙條子多得快把我給埋了。”著一努嘴，隻見床頭幾子上下果然堆著不少信箋。

    袁紹仁笑道：“這可不成，旁的軍中事我都替你料理了，你那林家軍可不聽我的。”著隨手拿起個信箋看了看，指著旁邊的批示笑道，“瞧瞧，多好看的簪花楷，有人替你執筆打理呢，你這*添香，還有什不自在的？趕明兒個你讓溫如實那幾個心腹手下人勤快來幾趟就什都有了。”

    “我躺床上難受成這樣，你還消遣我，太不仗義了。”

    袁紹仁哼道：“我還不仗義？我這外頭抓亂黨抓一，累得要命，這會兒顛顛兒的跑你這兒來瞧你兩眼，還落個這名聲？”

    林錦樓歎道：“要不咱倆換換，我倒是想去抓亂黨了。”

    袁紹仁喝了一口茶，從懷掏出一張紙道：“成了，你這一身傷沒白挨。聖上要嘉獎你，興許你要做個都督了。這是內閣剛遞出的信兒。”

    林錦樓把那張紙瀏覽一遭，口中道：“那頭銜也是虛的，也不差一年那幾十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