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帝殯天不久,朝臣便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再三奏請太子登基為帝。
於是,晉王楚長空便從還未做熱乎的太子,在一個黃道吉日舉行了登基大典後又變成了新帝。
一個月後,終於能從各種忙中稍稍抽出閑暇的新帝,這一天,卻悄悄微服出宮在城中一座很普通的宅子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身上所穿雖然不是什名貴華服,然而,這並無損他仿若天成的慵懶風流本性。
“右相……”
“陛下,草民如今唯一心願便是遊曆天下名山大川。”那明明穿著普通卻難掩一身華貴氣度的貴公子笑了笑,不著痕跡打斷他,“昔日的夏星沉已追隨先帝而去。”
“還請陛下成全。”夏星沉說罷,斂了笑意,彎腰作揖長鞠到底。
平時看著漂亮魅惑的眼睛,此時唯一神情便是懇求。
經過再三尋訪,好不容易才確定當日夏星沉借著疫症詐死又悄悄回了京城。
楚長空本來看重他的治國之能,這才微服上門準備做個禮賢下士的好君王。
求賢若渴的新帝本來懷著滿腔熱情放低姿態上門請人,可如今看夏星沉決然堅定的態度,忽然似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一樣。
楚長空笑容漸漸冷了下來,目光灼灼盯住清雋男子,“你真不願意重歸相位?”
夏星沉一揖到底,誠懇道,“陛下,夏星沉已死。”
既然當日做了決定,他就絕對不會反悔。
楚長空意味深長的打量他一會,最終落下一聲無奈長歎,“罷了,既然你無意於此,朕再勉強也無用。”
夏星沉又是一揖,“謝陛下成全。”
楚長空大袖一甩,便欲負手離去,卻又在臨出門時回首,深覺惋惜的道,“若是他日你有意重返官場,朕隨時歡迎。”
“謝陛下厚愛。”夏星沉再彎腰作揖長謝到底,“不過草民覺得,無官一身輕這話說得果真不錯。”
楚長空脾氣溫和,見他果然無意於此,最後隻得陡留滿腔遺憾回宮了。
送走這位新新上任的皇帝,夏星沉回到客廳懶散坐下,便忍不住苦笑起來,“看來得趕緊找房子搬家才行。”
那淡得幾乎不存在的人影忽然從走廊外閃進來,搖著頭疑惑道,“公子既然不想再踏足官場,何必再回京城?”
夏星沉沒有立即答他,隻歪著腦袋似笑非笑的望向屋外某個方向。半晌,才幽幽歎道,“君白,你不懂。”
天下雖大,唯京城才有一個她。
即使她心已有決定,他能夠與她近距離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也是人生幸事。
三個月後,算是出了熱孝期。這一天,皇宮某座荒廢已久的宮殿後,兩個人率性而隨意的坐在一棵年代久遠的老桃樹旁。
其中一人赫然是當今南楚天子楚長空,與他並肩而坐的,卻是無論在那都無法掩蓋他本身灼灼風華的離王殿下。
誰也不知道,有“鬼見愁”盛名在外的離王殿下,竟與昔日的晉王是鐵哥們。更沒有人知道,在先帝幽禁楚離歌在府中思過期間,很多事情都是晉王在暗中辦成的。
楚離歌並不樂意將他們昔日的交情暴露人前,如今晉王順利繼位已經幾個月,又出了熱孝期,這才尋了個機會私下一見。
“三哥,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在這經常玩的遊戲嗎?”
楚離歌平日總是冷淡的眼眸,此刻竟浮出淡淡懷念的暖色。他點了點頭,道,“陛下沒忘,臣自然也記得。”
這話,聽似平常,又似乎暗含其他。
楚長空看了他一眼,“三哥真的要走嗎?留在京城有何不好?據聞,姚城氣候環境並不好,不是極寒便是極熱,三哥為何非要堅持去那?”
楚離歌默了默,才答,“母親心願亦為臣的心願,還請陛下成全。”
楚長空歎了口氣,“三哥今日既然肯與朕坐在這,為何非要拘泥君臣之別?”難道當了皇帝,便要拋卻昔日情誼?做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楚離歌沒有答他,而是站了起來;楚長空見狀,連忙也跟著站了起來。
“陛下仁厚,是百姓之福,但君是君臣是臣。”楚離歌說著,已經順勢退開幾步,“臣知道陛下顧念兄弟情誼,今日才鬥膽向陛下請求一事。”
“三哥有事直說便行,跟朕何需客氣。”
楚離歌看他一眼,冷清眸子似有淡淡溫柔之色蕩漾,不過開口仍舊冷淡的口吻,“臣請求陛下,給臣一道密旨。”
楚長空立時笑了,“這有何難。”
一個時辰後,楚離歌揣著墨跡才幹的聖旨出了宮,幾乎迫不及待的趕往慕府。
不過去到中途,他卻又突然讓車夫改道回府。
直至次日,才重新前往慕府。
慕曉楓閑來無事,便坐在花廳靠窗前看書。卻不料,眼前忽然無聲無息覆下大片陰影。
她心中猛地一跳,這才發覺有熟悉的淡淡青竹氣息拂過鼻尖。她立時不滿的皺了皺眉,仰麵,清亮眸子灼灼的盯住來人,“你怎來了?”
楚離歌在她旁邊坐下,不動聲色抽走她手中書籍,“討債。”
少女愕然眨了眨眼,一臉茫然的凝住他如畫眉目,軟糯聲音卻不自覺拔高,“討債?討什債?”
楚離歌打量她一眼,眼底似含了淡淡笑意,卻一本正經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對不對?”
慕曉楓疑惑的轉了轉眼睛,才輕輕點頭。眸子自然是流澈透亮的,可這雙仿佛能倒映出人心一切汙垢的眸子,此刻凝住他疑惑卻暗藏幾分警惕。
楚離歌瞥她一眼,似是沒瞧出她眼中防備一樣,又淡淡道,“那欠人還人,同樣天經地義,對不對?”
雖然他說得極快,又特意將關鍵兩字混淆不清,可慕曉楓又不是傻傻的天真小姑娘,哪會真上當。
在楚離歌看似平淡卻暗含濃濃情意的眼神下,她沒搖頭也沒點頭,仍舊隱含防備的看著他,“誰欠誰的人?”
她轉著眼珠,在他定不動的目光下,忽然抬手指了指自己,“你該不會說欠了誰的人那個是我吧?”
他的人情債,她是欠了不少。不過她記得十分清楚,她從來就沒有做過將自己傻傻賣給他的蠢事。
想憑幾句空話就唬住她?
想得美了吧!
楚離歌淡淡看她一眼,仍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不過,隨即卻高深莫測的從身上掏出一張紙來。
少女瞄見他那表情,心頭還真被唬得震了震。
楚離歌將那張紙掏出來之後,並沒有立即就展開,而是意味不明的打量她一眼,才慢吞吞的將那張折得極整齊的紙打開來。
然後,又神情隱晦的打量少女一眼,才將那張紙的一半往她跟前遞過去。
慕曉楓瞧見抬頭那兩大字,當即驚得瞪圓眼珠,“婚書?”
眼眸往下一目十行的速度看下去,臉上震驚之色漸漸轉成了狐疑。末了,她抬頭,意味深長打量著他,笑問,“嗯,這婚書是我的?你意思是讓我賠一位新娘?”
楚離歌瞥她一眼,心不禁微微莞爾。
這女人,知不知道自己這表情看起來特像一隻藏起尾巴的狐狸?
他挑眉,語氣淡淡,“你否認?”
少女斜斜睨他一眼,眼中波光明漾,看起來說不出的純真無害。楚離歌瞧見她這溫和無害的模樣,心不禁莫名咯一下。
她才搖搖頭,“婚書是真的。”
楚離歌神情淡淡,凝著她的清冷眸子卻染了淺淺暖意。
“不過,與你無關。”
她這輩子就定過一次親,還在兩年前就已經退了……等等,她記起來了,那時候裘府並沒有拿回婚書與訂親信物。
追憶至此,慕曉楓終於恍然大悟的看了看他,這人是不是太——未雨綢繆了?兩年前就不動聲色劫下她的婚書,兩年後才輕描淡寫的拿出來讓她欠人還人?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