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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沒了。”
“……”
“是你親手殺了它。”
他沒吱聲,但時顏確信他聽清了,因為她看見他眼中掠過的痛,直看得她身體某處也隨之痛起來。
久到空氣都幾乎凝結時,他忽的抬手撫摸她的臉,手指冰涼,但動作輕柔。時顏沒有躲。
“這些天我找遍了上海的大小醫院,都沒有你的消息,”他說得十分緩慢,似是怕語速稍快些便會情不自禁地哽咽出聲,“現在感覺怎樣?還疼不疼?”
這個曾經強悍到足以做她避風港的男子,此刻痛不欲生地看著自己,時顏泫然欲泣時才知欲哭無淚,她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你走吧,離婚的事我找律師處理。”
時顏明白他不願正視他們之間的問題,可如今他們已將彼此傷得遍體鱗傷,與其守著這段毫無出路的婚姻,她寧願親手打破它。
原本因為頹圮而鬆開的手倏然間再度攥緊她,池城布滿血絲的眼有太多情緒糅雜,似要擰出血來。
“我以後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時顏說得很平靜。
她的表情教人無法猜透,池城張了張嘴,說不出話,聲音卡在喉中,哽得他幾乎窒息。
“請你……再給我次機會……”他的聲音終於颯颯而落,語氣支離破碎。
“池城,”這兩個字如此艱難地說出口,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我也請你,放我一條生路。”
哪怕她的語氣有半點起伏,他都不至於這樣驚惶,池城的臉色頓時慘白一片,鉗製住她的手終於無力地鬆開、垂落。
他放開了她,取而代之攫住時顏的,是頃刻間噴薄而出的絕望——
他也終於,放手了。
意識到這點,時顏轉身走向公寓樓,腳步不見半點遲滯,背脊挺直,留給他的隻有決絕的背影。
可她在痛哭,沒有聲音地哭。
傍晚天空開始下雨,漸漸地,從綿綿如絲到傾盆滂陀。
當夜,急雨。
兩個大男人擠在廚房做飯,時顏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除了被隔絕在外的雨聲,唯一的聲音便是電視機的無聊聲響,可她充耳未聞,隻覺周圍因過於安靜而顯得氣壓頗低。
直到晚上七點一道菜都還沒出鍋,兩個男人一致決定叫外賣。
時顏終於吃到了裴陸臣曾經推薦過的那家媽咪餐廳的外賣套餐,食之無味。
席晟飯後負責清理狼籍的廚房,裴陸臣倒了杯溫水給她:“他還在樓下。”
時顏端著水杯踱到窗邊。
青黑色蒼穹中細密的雨絲隱約可見,時緩時急的雨沿著房簷落下,打在窗上,留下一道道雨痕,時顏的視界一片模糊,俯瞰著昏暗的路燈,以及路燈下那個倚在車旁的男人——
他落寞的身影如一柄利劍,明晃晃地刺進她心中最柔軟的一窩,時顏想要捂著胸口蹲下去,實際上卻依舊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我好後悔。”
裴陸臣站在她身後,都伸出手了,終究沒能攬她的肩,咳一聲,收回手,做心無城府的樣子:“後悔什?”
“後悔5年前不該結束,後悔5年後不該開始。”
“別跟我說這事兒,”裴陸臣輕哂出聲,“我怕我會開心地笑出來。”
這副戲謔的樣子卻逗不起這女人半點笑容。
“裴少,別誤會,”她並沒有扭頭看他,“我不是那種離了男人就不能活的女人,我還是那句,別在我這浪費時間。”
她的臉映在窗上,是個精致的剪影。裴陸臣近乎癡迷地看著,要他離開,他哪舍得?
率先離開的是時顏,她把水杯還給裴陸臣,穿過客廳進了房間,將他追隨的視線隔絕在門外。
時顏告訴自己,她這輩子所有的眼淚都在今日之前流光,從今往後再沒有什人能讓她哭泣。
她睡了個好覺,第二日醒來時是個大晴天,陽光比昨日還要明媚。
不知不覺來到窗邊往下望,見樓底下人和車都已不在,時顏不禁捫心自問,如果他在樓下等足一天一夜,她會不會一時心軟?
時顏發現沒法回答自己這個問題,由此越發慶幸他的提前離去,幾乎要長舒一口氣時,另一個男人不請自來,剝奪了她緩氣的時機。
更確切的說,這男人已在她家安營紮寨了一晚——
客房的門被拉開,裴陸臣揉著眼睛出現在她麵前,“早!”表情安全無害,充滿朝氣,如豔陽,灑照進時顏一心的陰霾。
真的是雨過天晴,自那日起,直到去律師樓簽離婚協議的那天,都沒再下過雨。
因為當時是在國外注冊結的婚,如今要在國內辦離婚,手續有些繁瑣,離婚協議倒是簡單,池城的律師事前聯絡過她,說一切相關事宜池先生全權委托律師辦理,池城本人當日不會出現。
可簽協議那天,時顏還是在律師樓見到了他。
時顏慶幸自己出門前化了淡妝,旁人瞧不出她的憔悴。
隻見男人抬眼見到她,腳步便是一滯,他依舊氣質翩然、眉目清朗,麵上卻是明顯的一派病容。時顏發覺麵對頹然的他,自己竟是有些釋懷的。
她迎麵而來。
池城盯著她,愣了幾秒,高跟鞋曆來是這女人的武器,她朝他一路走來,高跟鞋在地麵上發出清冷的聲音,幾乎要踏碎他的心髒。
他的狼狽,無所遁形。
那晚池城在路邊淋了一夜雨,病來如山倒,他醒來後才發現自己身在醫院。
盯著純白的天花板,池城有一時的走神,突然間腦中一緊,他立即下床穿鞋,卻在疾走到了門邊後,意識昏聵地停下腳步。
事已至此,她都已經開口求他,請他放她一條生路,他怎舍得再折磨她……
感冒發燒引起並發症,池城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出院當天,正趕上他們離婚的日子,池城在醫院大樓外駐足片刻,抬頭便見萬無雲的天。
黃道吉日,婚嫁、祭祀、開張、建房……諸事皆宜,而他卻要在這天,離婚。
真是諷刺!
他回家洗了澡,換了身衣服,渾渾噩噩地駕車來到律師事務所。
他與她,相對無言。黯然藏在眼。
在律師見證下,池城把簽好的協議書遞給她時,在她耳邊低語:“如你所願,放你一條生路……”……對不起……
“對不起”並沒有說出口,隻因他驀然憶起她很久之前就說過不想聽到這三個字。忽然間又覺得有些荒謬,他察覺的太晚,到了一切都已無可轉圜時才悔悟,可惜,已經太遲了。
從此放手;
不再回頭;
各自生活……
時顏的生活回到了正軌,不熬夜,不抽煙,不喝酒,戒掉一切壞習慣,下屬們都是參加了她婚禮的,權當她轉性是因為受了打擊,她也不點破,隨他們胡猜。
時顏休假前接的最後一單便是購物中心的case,如今“時裕”上下均將對她的憐憫化作動力,上下齊心,效率前所未有的快,時顏倒也樂見其成。
席晟在寶馬總部實習,揚言要造輛車給還沒出生的外甥,可她至今連車的草圖都沒見著。
裴陸沉攛掇她去北京旅遊,未果,時顏將購物中心的收尾部分交接給同事之後,直接回南加州待產。
上海的圈子小,冉潔一幾次死逃生的消息時顏也有所耳聞,她還真有些擔心哪日自己挺著大肚子逛街,冤家路窄地碰見那“一家三口”。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衝上去甩冉潔一和池城一人一巴掌。
二來也是被這裴二少逼急了,不得不躲到大洋彼岸,圖個清靜。
與負資產揮手告別的時顏有了充裕的時間忙自己的事,她設計了一批高端房,樣圖傳真回國內,已有建築公司在接洽。
在財產分割問題上,她的前夫很慷慨,光那塊地就已價值不菲,她現在住的洋房正是當初揭瑞國變賣抵債的那幢,席晟實習期過了就會回來陪她,生活多愜意,所以,有些事是可以遺忘、也必須遺忘的。
更愜意的是,裴陸臣最近對她電話騷擾的次數也在減少。
或許她不該這樣感慨,這念叨沒多久,她的電話就響了。正是消失多日的裴陸臣來電。
一接起就是他柔到近乎造作的語調:“想我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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