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朝天子 南慶十二年的彩虹(三)

類別:曆史軍事 作者:貓膩 本章:第769章 朝天子 南慶十二年的彩虹(三)

    (還有一個末章,我這時候還在寫,如果寫完了就是上午更,如果在電腦前睡著了,那就要晚很多,大家就且莫等了。

    我很滿意這章以及無數章,大家都知道我的滿意,或許不能同意,因為我不能奢求所有朋友的滿意……我隻是希望大家滿意於我的滿意,因為這代表大家滿意我寫書的態度,隻有我自己滿意的東西,我才會端上來給大家夥看。原來如此,不過如此,依然如此……不錯。

    合什,非常感謝大家陪著我這久,後天我要寫後記,重複數遍,請大家一定要看。)

    ……

    ……

    慶帝的拳頭,永遠是那樣的穩定強大,王者之氣十足,輕易地擊穿麵前的一切阻礙,就像他這一世經常做的那樣。

    在這片大陸,在這數十年的曆史中,被慶帝擊中還能活下來的人不多,四顧劍那個老怪物腸穿肚爛,也隻有憑著費介的奇毒苟延殘喘,範閑卻是憑籍著苦荷留下來的法術,以一掠數十丈的絕妙身法,出乎慶帝意料,強行避開那隻拳頭所蘊藏著的恐怖力量。

    五竹沒有避開這一拳,實實在在地禁受了慶帝體內無窮真氣的衝撞,胸口處被擊的塌陷了一塊,然而他卻沒有就此倒下,因為若人世間最大宗師唯一的漏洞便是他們依然如凡人一般的肉體,那五竹明顯沒有這個漏洞,他的身軀絕對是大宗師當中最強悍的。

    他隻是再次站起身來,在濕漉的地麵上向著慶帝再次靠近。

    他再次走到了慶帝的麵前,臉上的黑布紋不動,手中的鐵揮動,破空無聲,因為太快,苟活著的人們,竟是根本看不到石階發生了什,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皇帝陛下沒有退,他的眼瞳掠過那道淡淡的灰光,雙腳穩定地站在石階上,就像在懸空廟上充滿無窮霸氣和自信所宣告的那般,他這一生,無論麵對任何敵人,都不曾後退半步。

    他再次出拳,像玉石一般散發著淡淡幽光的拳頭,瞬息間蒸幹了空氣中的濕意,端端直直地轟到了五竹的腹部。

    而五竹的鐵此時卻如天上投下來的那一道清光一般,無可阻攔,妙到絕境地狠狠擊打在慶帝的左肩上。

    到了他們這種境界的強者,在彼此人生的最後一戰中,早已拋卻了一應外在的偽裝與技巧,實勢二字中,勢已在他們身體氣度之中,純以實境相碰,正如苦荷大師的太師祖——根塵所作的宿語錄當中的那句話:脫了衣服去!

    兩位絕世強者的對決,隻是冷漠淡漠地最簡單的行為藝術,脫卻了一切的外在,隻是赤裸裸地,像原始人一樣,在雪中,在火山旁,在草原獸群,實踐著最完美的殺人技能。

    ……

    ……

    皇帝陛下的左肩喀喇一聲碎了,唇間迸出了鮮血,冷漠的眼瞳卻隻是注視著越飛越遠的五竹的身影。

    五竹再一次被那個拳頭擊飛,他此時腿已斷,身已殘,超乎世間想像的計算能力,已經無法得到肌體強悍執行能力的支撐,他無法躲過慶帝突破時間與空間範疇的那隻拳頭。

    將停的微雨中,五竹的身體弓著在空中向後疾退,寒風刮拂他的衣衫獵獵作響,啪的一聲,他的雙腳落在了地麵上,在濕滑的地麵上向後滑行了十餘丈距離,才勉強地停住,隻是左腿站立不住,險些傾倒於地。

    硬接了這一拳,五竹沒有倒地,似乎比先前的情況要好一些,然而皇帝陛下麵容上流露出無比自信與強大的光芒,以及五竹微微低著的頭顱,似乎昭示了極為不祥的結局。

    太極殿下麵血泊場中靜靜站著的五竹,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沉默許久許久。

    皇帝陛下的拳頭擊中他的腹部之前,五竹將自己的左手攔在了腹部,所以皇帝的拳頭實際上是擊在了他的手掌上,再擊中了他的腹部。

    五竹的手像是一塊冰冷的鐵塊,他的身體也像是冰冷的鐵團,然而慶帝的那一拳,卻像是天神之錘,將鐵板擊融進了鐵團之中。他的手掌深深地鍥進了腹部,就像是兩塊鐵被硬生生地粘合在了一起!

    黑布沒有遮住的眉角微微皺了一絲,五竹冷漠地拉動著自己的左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量,才將自己的手從腹部拉扯了出來,卻帶起了一大片不再流血的蒼白的皮肉,伴隨著嘶啦分離的聲音,顯得異常恐怖。

    慶帝的第一拳,擊在五竹的胸口,他沒有擋。第二拳擊打在他的腹部,他沒有擋住,兩次不同的選擇,代表了兩次層級完全不同的傷害——神廟使者們的要害,看來在那位強大的君王眼中,已然不是什秘密,這個事實讓五竹有些發怔,也讓那些依然忍耐,渾身寒冷的旁觀者們,開始感到無窮的畏懼!

    ……

    ……

    鐵撐在滿是血水雨水的地麵上,五竹用左手扳直了已經快要斷成兩截的左腿,極為困難地向著太極殿的方向踏了一步。布鞋踩在一具死屍的手上,險些一滑,而五竹的腹部卻是喀的一聲脆響,似乎以那處為中心,一股若蛛網一般的碎裂正在他的體內綿延開來,撕扯開來。

    五竹的身軀開始顫抖,開始傾斜,就像是隨時可能變成無數的碎塊,分崩離析,倒在地上,垮成一攤。

    然而鐵依然緊緊地握在他的手中,極為強悍地撐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軀,讓他再次向前踏進了一步。

    他的第一步都的都是那樣的困難,那樣的緩慢,伴隨著一些極為幹澀的聲音……卻依然一步步向著皇帝行去,沒有猶豫。

    ……

    ……

    皇帝收回了拳頭,淡漠沒有一絲情緒的雙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似乎想要分辯自己的第幾根肋骨被那根硬硬的鐵砸碎。他不記得自己出了幾拳,也不記得自己吐了多少口血。他隻記得自己一步沒有退,卻也沒有進,隻是像個木偶一樣站在石階上,站在自己的宮殿前,機械而重複的出拳。

    老五倒下了多少次?爬起來了多少次?朕一這生又倒下過多少次?又爬起來了多少次?為什老五明明要倒下,卻偏偏又要掙紮著起來,難道他不知道他這種怪物也是有真正死亡的一天?如果老五不是死物是活物,知道生死,畏懼生死,那他為什沒有表現出來?

    為什老五的動作明明變慢了那多,他手那根硬硬的鐵卻總是可以砸到朕的身上?難道是因為……朕也已經老了,快要油盡燈枯了?

    不是,不能,不應該。不甘,不忿,他冷漠的雙眸幽幽火星燃了起來,最後卻化成了無盡的疲憊與厭倦。

    這是注定要載入史冊的驚天一戰,還是注定要消失在曆史長河的小戲?但不論哪一種,慶帝都有些厭煩了,就像是父皇當年登基之後若幹年,自己要被迫心痛不已地準備太平別院的事,幾年之後,又要有京都流血夜。大東山誘殺了那兩個老東西,安之在京都誘殺了那些敢背叛朕的無恥之徒,年前又想將那箱子誘出來,如今老五也來了。

    無窮無盡的權謀陰謀,就像是眼前老五倒下又爬起那樣,不停地重複又重複,就像很多年前的故事,如此執著的一遍一遍重演,這種重複實在是令人反感,令人厭倦。

    可是慶帝不能倦,他不甘心倦:朕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朕還沒有擊倒麵前這個最強大的敵人,朕不能放手。

    緩緩地抹去唇邊不停湧出的鮮血,皇帝陛下忽然覺得身體有些寒冷,一年前受了重傷,一直沒有養好,時時有些懼寒懼光懼風,所以願意躺在軟軟的榻上,蓋著婉兒從江南帶過來的絲被……

    他很喜歡那種溫暖的感覺,不喜歡現在這種寒冷的感覺,因為這種感覺讓他有些無力,有些疲憊,似乎隨著血水的流逝,他體內的溫度與自信也在流逝。

    望著再次爬起的五竹,殘破不堪的五竹,皇帝陛下燃著幽火的雙眸忽然亮了起來,蒼老的麵容隨著那突然而至的蒼白,顯得異常清瘦與憔悴。

    雨已經停了,天上的烏雲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白雲,越來越白,越來越美,越來越亮,皇宮廣場的空氣充溢著雨洗青天的美好氣息,越過宮牆的極東邊天穹線處,正隱隱有些什美麗的不吐不快發生。

    皇帝睜著空蒙的雙眸,衣衫一振,終於從太極殿的石階上飛掠了起來,在這無雨的天空,帶起一道平行於南麵的雨水,在空中留下無數道殘影。

    青天映著這一道雨龍,皇宮似乎不知何處鳴起嗡嗡龍吟,手持鐵的五竹,頓時被這一道龍,無數聲龍吟包圍住,那道灰蒙一片,肅穆莊美的破空雨水,瞬息間向著五竹發出了最強大的攻勢。

    除了場間的這兩位絕世強者,沒有任何人能夠看清楚那片雨簾發生了什,隻是龍吟已滅,一陣恐怖的絕對靜默之後,無數聲連綿而發,像一串天雷連串響起,又像高天上的風瞬息間吹破了無數情人祭放的黃紙燈,啪啪啪啪……

    ……

    ……

    五竹終於倒下了,倒在了慶帝如暴風雨一般的王道殺拳與指之下,在這一瞬間,他的身體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次沉重的打擊,終於頹然箕坐於慶帝腳前,蒼白的右手向著天空攤開,空無一物。

    那顆一直沉默而高貴的頭顱在這一刻也無力地垂了下來,倒在了慶帝的身前,有些不甘而又無奈地鬆開了握著鐵的手。

    他鬆開了握著鐵的手,鐵卻沒有落到皇宮地麵上,發出那若喪鍾一般的清鳴,因為鐵插在慶帝的腹中,微微顫抖!

    鮮血從慶帝的腹部湧出,順著鐵淌下,在鐵磨成平滑一片的尖滴下,滴落在五竹蒼白的手掌心,順著清晰的生命線漸漸蘊開,蘊成豔麗的桃花。

    ……

    ……

    皇帝陛下薄極無情的雙唇微微張著,上麵微顯幹枯,他的麵色慘白,雙眸空蒙,無一絲情緒,低頭看著腹中的鐵,感受著無窮無盡的疲憊與厭煩,準備將這根深沒入腹的鐵拔出來。

    他是世間第一大毅力之人,當初經脈盡碎,廢人之苦也不能讓他的精神有絲毫削弱,更何況此時腹中的痛楚。他知道老五已經廢了,淡淡的驕傲一閃即過,有的卻隻是無盡的疲憊,因為他發現嘴唇開始嚐到某種發鏽的味道。

    範閑還沒有出現,這個事實讓皇帝陛下有些惘然,他唇角泛起了一絲自嘲的笑容——看來這個兒子的心神,比他所想像預判的更強大,因其強大,所以冷漠、冷酷、冷血地一直隱忍到了現在,眼睜睜地看著五竹被他打成了廢物,卻還是不肯出來。

    皇帝陛下的心很奇妙地再次生起對這個兒子的欣賞與佩服情緒,他似乎覺得此生最為不肖的兒子,卻越來越像自己了——像自己那般冷血。

    他本以為範閑早就應該出來了,在五竹第一次倒在地上時,或者是五竹的腿斷成兩截時,因為這是他一直暗中準備著的事情……然而範閑沒有,所以他感到了淡淡的失望和一絲不祥的感覺。

    此時雨後的青天,莫不是要來見證朕最後的失敗,是她要用與自己的兒子的雙眼,來看著自己的失敗?

    鮮血從強大的君王雙唇間湧出,從他的腹中湧出,他再次感覺到了寒冷,再次開始記起榻上的軟被,禦書房的女子,然後右手穩定地握在了鐵之上,開始以一種令人心悸的冷漠,緩緩向身體外抽離。

    有一句老話說過,刀刃從傷口抽出時,痛苦最甚,這可以用來指人生,也可以用來指此時的情況。

    當皇帝陛下緩緩抽出鐵時,就像揭破了這些年一直被他的麵具所掩藏在黑暗中的傷疤,那些他以為早已經痊愈了的傷疤,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痛楚讓他蒼白的臉更加的白,白的不像一個正常人。

    似乎連這位君王的手臂,都有些不忍心讓他麵對這種痛楚,所以在這一刻,在冷清幹淨的空氣中,忽然發生了一種極為怪異的曲折!

    那是一種骨與肉的曲折與分離,完全不符合人體的構造,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折了出去……倒有些像五竹的那條腿。

    血花綻放於青天之下,骨肉從慶帝的身體分離,他的左臂從肘關節處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齊齊斬斷,斷臂在清漫陽光的照耀下,飛到纖塵不染的空中,以最緩慢的速度,帶著斷茬處的血珠,旋轉,跳躍,飛舞,在飛舞……

    然後那聲清脆的槍聲,才開始回蕩在空曠無人的皇宮正院之中,嫋嫋然,孤清極,似為那隻斷臂的飛舞,伴奏著哀傷的音樂。

    ……

    ……

    除了北伐敗於戰清風之手,體內經脈盡碎,陷入黑暗之中的那段日子。此刻絕對是皇帝陛下此生最痛楚,最虛弱的那一那。

    沉默了數十年的槍聲,又再次沉默了一年之後,終於在皇宮響起。沉默了一年,又再次沉默了一個清晨之後,範閑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皇帝的身旁。

    眼睜睜看著五竹被陛下重傷成了廢材,範閑一直不出,那要壓抑住怎樣傷痛的衝動?然而當他出現時,他便選擇了最絕的時機,出現在了最絕的位置,直接出現在了皇帝的身旁!

    隻需要一彈指的時間!

    重生二十餘年的苦修,草甸上生死間的激勵,雪宮絕境時不絕望的意誌,大青樹下所悟,雪原中所思,天地元氣所造化,生生死死,分分離離,孱弱與強悍的衝撞,貪生與憎死的一生,秋雨與秋雨的傷痛,全部融為了一種感覺,一種氣勢,從範閑的身體爆發了出來。

    沒有劍,沒有箭,沒有匕首,沒有毒煙,沒有小手段,沒有大劈棺,探臂不依劍路,運功不經天一路,範閑舍棄了一切,隻是將自己化作了一陣風,一道灰光,在最短暫的那時光,將自己的全部力量全部經由指掌逼了出去,斬向了皇帝陛下重傷虛弱的身體!

    雄渾的霸道真氣不惜割傷他體內本已足夠粗宏的經脈,以一種決然的姿態,以超乎他能力的速度,猛烈地送了出去。

    無數煙塵斬,亮於冷清秋天。

    送到了指,真氣不吐於外,反蘊於內,劍氣不出指腹,卻凝若金石,狠狠刺入皇帝陛下的肩窩。

    運到了掌,真氣如東海之風,狂烈而出,席卷玉山淨麵,不留一絲雜礫,重重地拍在了皇帝陛下的胸膛之上。

    斬,指,掌,斬了這些年的過往,指了一條生死契闊的道路,單掌分開了君臣父子間的界線!

    ……

    ……

    範閑此生從未這樣強大,慶帝此生從未這樣虛弱,這一對父子連雙眼也來不及對視一瞬,便化作了太極殿前的兩個影子,彼此做著生死間的親近,似乎空中又有無數的黃紙燈被罡風刮破,噗噗響個不停,令人心悸的,令人厭倦地響了起來。

    範閑的身法速度在此刻已經提升到令人類瞠目結舌的地步,殘影不留,隻是一縷灰影,繞著皇帝陛下的身軀,瞬息內不知道攻出了數十記,數百記!

    青石地麵上積著的雨水,忽然間像是被避水珠劈開了一道通路,向著兩邊漫開,露出中間幹淨的石磚,而在石磚之上約半隻手掌的距離,皇帝與範閑的身影,淩空激掠而飛,瞬息間脫離了太極殿正麵的位置,向著東北方向閃電般飛掠!

    一路積水飛濺而避,一路血水自空中飛灑成線。

    轟的一聲,那抹明黃的身影頹頹然地撞破了皇宮夾壁處的宮門,直接將那厚厚的宮門震碎,震起漫天的木屑。

    木屑像蘊含著強勁力量的箭矢一般四麵八方射出,嗤嗤連響,射穿了宮門後的圓形石門,激起一片石屑,深深地鍥進了朱紅色的宮牆之中。

    也正是這些從明黃身影身畔四麵射出的木屑,讓像追魂的風,追魂的影子一般的範閑,被迫放緩了速度,在空氣中現出了身體。

    明黃色的身影撞破了宮門,緊接著又重重地撞到了夾壁中的銅製大水缸上,發出了一聲悶響,也現出了身形。

    那隻依然沒有沾上血水的手,破空而出,啪的一聲震開一隻細柔的手腕,如閃電一般拔開冰涼的金屬,翻腕而上,捏在了那柔軟的咽喉上。

    捏在了那名宮女的咽喉上。

    ……

    ……

    噗的一聲,皇帝陛下頹然無力地靠在大銅缸旁,噴出了一口鮮血,偏生他蒼白的臉頰上卻浮著一絲淡淡的怪異的笑容,他的一隻手臂已經斷了,身上也多出了四五個指洞和三個掌印,鮮血染遍了他身上的龍袍,讓明黃衣裳上那條金龍顯得格外猙獰,卻又格外慘淡。

    範閑緩緩放下掩在臉上的左掌右拳之橋,木屑也讓他的身體上開始不停地往衣外滲血,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了血絲。先前的那一擊,已經是他凝結生命的一擊,此時被迫停止,再想發揮出那樣鬼神莫測的速度,已經不可能,而且他的經脈也已經被割傷了大部分,就像無數把小刀子一樣,在他的身體刮弄著,痛楚酸楚難忍。

    皇帝陛下的傷更重,重到無以複加,重到似乎隨時可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然而範閑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悅之色,一陣急促的咳嗽之後,他的神情回複了平靜,看著斜倚在銅缸旁不停喘息的皇帝陛下,一言不發。

    隻是他的眼眸透露了他的真實情緒,那種情緒很複雜……他怔怔地看著皇帝老子,總覺得眼前的這一幕不是真實的,像大雪山一樣高不可攀,冰冷刺骨,強大不可摧的皇帝陛下……居然也會有山窮水盡的時候?

    陛下的容貌何時變得如此蒼老了?

    ……

    ……

    “陛下,您敗了。”範閑微微低頭,用太監服飾的衣袖,擦掉了唇邊的血漬,眼神複雜地看著皇帝陛下。

    他說的這句話很沒有意義,慶帝的身上至少有十餘處傷口,尤其是左臂的斷口,腹部的創口,在不停地噴湧著鮮血。

    正如皇帝陛下先前對五竹說的那句話,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神仙,五竹不是,他也不是。這一年所遭受的背叛,刺殺,傷勢延綿至此時,今日又與五竹驚天一戰,再被重狙斷臂,再遭隱隱然突破境界的範閑伏擊,縱是世間最強大的君王,也已然到了最後的時刻。

    然後皇帝陛下的臉上依然掛著一絲嘲諷與冷漠的笑容,他的三根手指依然輕輕地放在那名宮女的咽喉上,宮女的手中提著一把槍。

    皇帝陛下看了範閑一眼,卻沒有理會他的那句話,而是嘶啞著聲音,咳著血,用一種溫和的眼神看著身旁的範若若,平靜的看了許久之後說道:“朕說過,要當一位好皇帝是不容易的……首先便要舍棄一些不必要的情感,更不能心軟……若若,你今天心軟了,這就是致命的錯誤。”

    穿著宮女服飾的範家小姐,臉上依然是一片平靜,然而她微微皺著的眉宇間,卻顯示她的內心並不像她的外表那樣平靜。

    從去年秋天開始,她便被陛下接入了皇宮,一直在禦書房伴陪著這位孤獨的君王,一天一天,又一天,她看見了太多次在油燈下披衣審閱奏章的瘦削身影,聽到了太多聲病榻上傳出的咳嗽聲,見到了太多這名清瘦老人皺著的眉尖,漸漸的……

    大年初八的那個風雪天,她在摘星樓上,隔著玻璃看著遠方的明黃身影,總覺得那是不真實的,所以她的手指沒有絲毫的顫抖。然而今天隔著宮門的縫隙,看著那張漸漸蒼老,無比熟悉的君王的臉,不知為何,她選擇了瞄準皇帝陛下的手臂,而不是致命的要害部位。

    皇帝陛下說的很對,在那一那,範若若心軟了一絲。

    ……

    ……

    “女生外向,晨丫頭這一年不停地試圖軟化朕的心誌,朕不理會。你喜歡安之這個無賴,朕也清楚,隻是你們這些丫頭究竟有沒有想過,這一年,到底是你們軟化了朕,還是你們被朕所軟化?”

    皇帝平緩漠然地說著話,並沒有召喚被他放逐到後宮去的內廷太監,也沒有止血,似乎他根本不在意身體的血往外流淌,唇角泛起一絲微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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