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殿前歡 鴻門宴上道春秋(終)

類別:曆史軍事 作者:貓膩 本章:第463章 殿前歡 鴻門宴上道春秋(終)

    這世道,無官不貪,隻看貪大貪小罷了,滿朝盡是蛀蟲,隻看蟲身是肥是瘦,不如此,慶國的朝廷上為何會硬生生突起一個叫做監察院的畸形院司?

    但正如範閑在一處整風時發現的那樣,監察院也是人組成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官場,監察院想一世這樣冷厲下去,基本上不可能。

    而且監察院不是神仙,三品以上的,它管不著,皇帝不賜旨,軍方的事情它也管不著。就算陳萍萍和範閑加起來,監察院也不可能改變太多的現狀,歸根結底一句話,監察院不是查貪官,隻是依著皇帝的意思時不時清一清吏治,平息一下民怨,騰出一些空子,維持一下統治。

    若真要查去,陳萍萍園子的美人兒,範閑在內庫撈的油水,得往外吐多久……遑論那位坐在皇宮的九五至尊。

    別說皇帝不用貪,他是天下至貪,貪了整個天下,監察院能怎嘀?

    ……

    ……

    但正因為人人皆貪,所以當監察院因為範閑的顛狂而要做些什的時候,是顯得那樣的水到渠成,相當自然。在這個黑夜,監察院一處全員出動,向著那些巷中街角的府邸撲去,不知道逮了多少與二皇子、信陽方麵聯係緊密的下層官員。

    三品以上自然是一個不能動,可是這些下層官員才是朝廷真正需要憑恃的幹臣。今夜抱月樓中諸人已然知曉了監察院先前的行動,又得到了範閑的親口承認,不由麵上露出無比震驚的表情。

    樞密院副使曲向東沉默了下來,深深地看了範閑一眼,沒有再說什,今夜的消息雖不明確,但看得出來,監察院首衝的目標還是信陽和二皇子一係,與軍方沒有太深的牽連。

    他雖然不明白範閑為什會忽然間使出這種等而下之的手段,但是監察院的行動力與範閑的狠厲,已經讓他感到了一絲畏懼。

    樓中美人在懷,樓外殺人捕人,便有那雪,又豈能將血腥味道全數掩住。

    不是所有的人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陷入了沉默,當那五名報信的官員小心翼翼退出屏風之後,大皇子沉著臉,望著範閑問道:“為什?”

    監察院與信陽一係的衝突由來已久,發端於六年前的內庫之爭,埋因於二皇子借宴請欲在牛欄街上刺殺範閑一事,又有眾人所坐的抱月樓引出的那個秋天的故事。

    在那個秋天,範閑奪了抱月樓,殺了謝必安,陰了京都府,毀了二皇子與靖王世子李弘成的名聲,生生將北方的崔家打成了叛逆。

    秋天之後的這一年,範閑下江南鎮明家,收內庫,於膠州殺常昆。

    在所有人看來,範閑對二皇子和信陽一係的報複已經足夠嚴厲,撈回了足夠多的好處,沒道理在今天的夜如此強橫地再次出手。

    範閑沉默了少許後,平靜說道:“為什?因為本官奉旨清查吏治。”

    席間一片沉默,太子高坐於上沒有去看範閑,反而帶著幾絲頗堪捉摸的神色,看著二皇子的麵色。大皇子搖頭歎息道:“京中太平沒兩天,你們怎就不能消停一些?”

    範閑知道大皇子說的是真心話,這位如今的禁軍大統領自幼與二皇子交好,但因為寧才人和婉兒的緣故,現如今卻是站在自己這一方,身處其中,自然難免有些難為。他聽著這話,忍不住歎息道:“太平?我一年沒有回京,看來京都就太平了一整年。莫非我真是個災星……難怪在京都郊外的山穀,沒有人肯讓我太平些。”

    席間再次沉默,諸位大人物隱約明白,這是範閑在為山穀之事找場麵,隻是……這場麵找的有些太大,太荒唐了。

    “世上很多事情都很荒唐。”範閑似乎知道這些大人物的心在想些什,自嘲說道:“就像山穀下官被刺殺一事,朝廷一直在查著,可是就因為沒有證據,便始終拿不出個說法來。”

    他緩緩說道:“誰來理會我的屬下?先前講過,我那名車夫在第一枝弩箭到來之時,我想將他搶回廂中,他卻硬生生站了起來,替我擋了一擋……我時常在問自己,如果一直尋不出什證據,我便一日不能為他做些什?”

    江南總督薛清意味深長地看了範閑一眼。

    太子緩緩說道:“朝廷自然是要查的。”這是他今夜第三次說這句話了。

    範閑點點頭,笑道:“便是這件事情,讓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很久以前聽過的故事。”

    ……

    ……

    “從前的森林,有一隻小白兔,它一大早就高高興興的出了門,然後它遇見了大灰狼,大灰狼一把抓住小白兔啪啪!抽了它兩個大嘴巴,然後說:我叫你不帶帽子!”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為什範閑忽然會講起這種小孩子聽的故事來,隻聽著範閑繼續說:“第二天,小白兔戴上帽子又出門了,走著走著又遇見了大灰狼,大灰狼又一把抓過小白兔——啪啪!抽了它兩個大嘴巴:我讓你帶帽子!”

    “小白兔非常鬱悶,就跑到老虎那去告大灰狼的狀,老虎聽了小白兔的苦訴,痛心說道,你放心好了,我自然會替你主持公道……接著,老虎找來了大灰狼對他說:老狼,今天上午小白兔來投訴你,說你沒事找事老是欺負它,你看你能不能換個理由揍它,比如你可以說:兔子,你去給我找塊肉來……”

    “要是它找來肥的你就說你要瘦的,要是它找來瘦的你就說你要肥的,這樣你不就又可以揍它了嗎?要不你就讓它幫你找母兔子,它要找了豐滿的你就說你喜歡苗條的,它要找了苗條的你就說你喜歡豐滿的!”

    範閑講故事講的很認真,但用辭卻極為幼稚荒唐,不過席間的眾人卻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包括太子與薛清在內都若有所思,隱約聽明白了,那老虎指的是誰……卻沒有人敢宣諸表情。

    範閑喝了一口酒,認真說道:“老狼聽了以後十分高興,連誇老虎聰明。可是他們的對話卻被在房子外麵鋤草的小白兔聽見了……”

    “很巧?不過故事就是無巧不成書。接著說……”範閑冷笑著說道:“第三天,小白兔又出門了,又在半路上遇見大灰狼,大灰狼說:兔子,你去給我找塊肉來!”

    “小白兔說:你要肥的還是瘦的。”

    “大灰狼皺了皺眉頭,笑了笑心想,還好還有第二招:算了算了,不要肉了,你去給我找個母兔子來。”

    “小白兔說:你喜歡豐滿的,還是喜歡苗條的?”

    ……

    ……

    範閑皺緊了眉頭,搖頭說道:“碰見這一個狡猾的兔子,你說這可怎辦?”

    席間諸人也開始想,大灰狼接下來會做什?不由有些好奇範閑接下來會怎講。範閑抿了抿微幹的雙唇,笑著說道:

    “大灰狼愣了一下,啪啪抽了小白兔兩個大嘴巴,罵道……我叫你不帶帽子!”

    ……

    ……

    我叫你不帶帽子!

    世間最無理,無恥,無聊,無稽的一個理由,便是最充分的理由,也等於說是不需要理由,看的就是誰拳頭大一些。

    範閑最後認真說道:“我不想繼續當小白兔,我要當大灰狼。”

    這是他前世聽的一個笑話,隻是今夜講起來卻有些沉重。席間諸人本應是哈哈大笑,此時卻沒有人笑的出來。

    眾人心中喟歎,山穀狙殺範閑一事,隻怕永世也查不清楚,而今夜監察院暗殺八家將,在全無證據,範閑不承認的情況下,也會永世查不清楚。世上的事情本來就是這樣,既然先天敵對的彼此都找不到充分的理由,那何必還找理由?權力場便有若山野,狼逐兔奔,虎視於旁,自然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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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宴至此,雖未殘破,這些大人物們卻早已無心繼續,京都的官場,本來就已無法平靜,今夜更是鬧的難堪,雖則監察院是借夜行事,想必不會驚動太多京都百姓,可是這些大人物們依然趕著回府回衙,去處理一應善後事宜,同時為迎接新的局麵做出心理上以及官麵上的準備。

    範閑送薛清到了門口,薛清臨去之時,回頭溫和一笑,說道:“狼是一種群居動物,你不要把自己搞成了一匹孤狼,那樣總是危險的。”

    範閑心頭微溫,一揖謝過。

    薛清沉默片刻後又道:“聖上雖然點過頭,但還是要注意一下分寸,尤其是朝廷的臉麵,總要保存一些。”

    範閑再次應下。

    待幾位大人物的車轎緩緩離開抱月樓,太子殿下也伸著懶腰,抱著美人兒走了下來,早有身旁服侍的人將那名貴的華裘披到了他的身上。太子看了範閑一眼,笑道:“今夜這出戲倒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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