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阿來 本章: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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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早晨,塔娜一隻手支在枕頭上,用探究的目光望著我。看見我醒來,她更低地俯下身子,把探究的目光對著我的眼睛。她的乳峰蹭在我臉上,女人的濃烈氣息撲鼻而來。她還在望我的眼睛,好像能從那望見我身體內部。而我隻感到她肉體散發的氣息。她跟我在一個床上睡了這多年,我還從來沒有意識到在清晨,當晨光透過窗子落在床上時,她的身上會有如此動人的氣息。她的身子上不用香料味道也很好聞。平常,她用很多香料,我還以為她身上也像別的女人,臭烘烘的。

    塔娜身上的氣味使人頭昏腦漲,我像突然給人卡住了脖子似的喘起了粗氣。塔娜笑了,她的臉上浮起了紅雲,一隻手蛇一樣從我胸口上滑下去,滑過肚子,握住了我堅挺而灼熱的小弟弟。我想,小弟弟把她手燙了,她打了個抖,說:“!”跟著,她的身子也變得滾燙了。塔娜是個很好的騎手。上馬一樣輕捷地翻到我身上。她像騎在馬上飛奔一樣起伏著身子,帶著我一直奔向遙遠的天邊。

    我不知道眼前掠過了些什,是些實在的景物還是隻是些彩色的泡泡。我聽見自己發出了一匹烈馬的聲音。

    騎手也在馬背上大叫。

    最後,騎手和馬都跌倒了。汗水把我們黏在一起,後來,汗水幹了。幾隻蜜蜂從外麵撞擊著窗玻璃,叮叮作響。

    塔娜把嘴唇貼在我臉上說:“我們都忘了你的問題了。”

    我說:“我知道我在哪,我也知道自己是誰。”

    塔娜一下從床上坐起來,臉和乳房在早晨閃著動人的光芒。她大聲問:“知道自己是誰?”

    我從床上跳下來,站在地毯上,大聲回答了。

    “你在哪?”

    “在等著當土司的地方!”

    塔娜頂著被子從床上跳下來,兩個人赤條條地在地毯上抱著又躺了半天。就是這天早上,她保證再不吃不懷孩子的藥了。我問她,要是我真是傻子怎辦。我是真心問的。她說:“不怕,天下沒有等著當兩個土司的傻子。”

    我向來把身邊的人看得比自己聰明,更不要說美麗的塔娜了。如果聰明是對一個人最高的肯定,我可以毫不猶豫宣布她為天下最聰明的人。但我要說的並不是這個,並不是時間緩慢流淌時,一對夫妻一次特別美好的性事。雖然我鼻子又滿是女人身子的撩人的氣息,但我還是要說,雖然要我立即從要說的事情本身說起是困難的。打個比方吧,我在湖邊看過天鵝起飛,它們的目的是飛起來,飛到高高的天上,卻要先拖著笨重得叫人擔心的身子在水上拚命拍打翅膀,拚命用腳掌劃著水奔跑,最後,才能飛上天空。

    我要說的是,有一天,我開始注意到這片土地上時間流逝得多緩慢。

    我願意和人討論我注意到的問題,也許是由於我不容易注意到什問題才產生這樣的欲望。書記官和黃師爺,還有跛子管家都是討論問題的好對手。書記官則要更勝一籌。也就是這時,時間開始加速了。討論的結果,我比較同意書記官的看法。他認為時間加快,並不是太陽加快了在天上的步伐,要是用日出日落來衡定時間的話,它永遠是不變的。而用事情來衡量,時間的速度就不一樣了。書記官說,事情發生得越多,時間就過得越快。時間一加快,叫人像是騎在快馬背上,有些頭暈目眩。我是從麥其家種鴉片那年開始懂事的,已經習慣於超越常規地不斷發生些離奇的事情。哥哥死後這些年,我除了在邊界上收稅,設立銀號之外,土司們的土地上可以說什事都沒有發生。經過種植鴉片的瘋狂和曆史上時間最長、範圍最廣的饑荒後,這片土地在長久的緊張後,又像產後的婦人一樣鬆弛下來,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中去了。土司們像冬眠的熊,躲在各自的官寨,再也不出來拋頭露麵了。

    可是在邊界上,那多人來來往往,卻沒有一個土司前來看我。想來,這有很多東西值得他們學習,但他們害怕,因為學著麥其土司種鴉片吃了大虧,度過饑荒以後,他們都躲著,再不肯來和我們會麵了。

    但這沒有什了不起,手下人向我指出一個光明的前途:總有一天,我會同時成為麥其土司和茸貢土司。他們說,是我自己用智慧把茸貢土司惟一的女兒娶到了手上,我的運氣又使殺手殺死了哥哥。最使我高興的是,叔叔常常給我來信。而我總是通過銀號,給他寄去一張又一張銀票。

    叔叔給我寄來過兩張照片。

    一張是和已故的班禪大師在一起。一張是收到我第一張銀票時寄來的,他和一些白色漢人的將軍在一起。他們站在一大片不長草的平地上,背後停著一些很大的東西。黃師爺告訴我說,那就是飛機,鐵鳥,可以從天上向著人們的頭頂開槍打炮。我問黃師爺十萬銀票可以買多少飛機。黃師爺說,一隻翅膀吧。我立即叫他又匯了十萬,我喜歡在中國的天上有我兩隻鐵翅膀。叔叔在信說,中國的皇帝曾是我們的皇帝,現在,中國的政府也是我們的政府。黃師爺說,等打勝了這一仗,這個國家又要變得強大了。

    我問他有沒有什辦法叫叔叔也看到我。

    他說,買一台照相機不就行了嗎?在等待照相機的日子,我覺得時間過得更慢了。一個白天比三個白天還長。照相機終於來了。黃師爺還弄來了一個照相師傅。這一來,日子就過得快了。我們在各種地方,各種時候,照了很多相片。大家都為此發狂。照相師傅不想在這久呆,我叫爾依跟著他學習手藝。在我喜歡的下人,行刑人是惟一的手藝人,他不學習照相,誰又學習照相呢?書記官也對我提出了這個要求,但我沒有同意。他說,這也是曆史。我不同意。那不過是一門手藝,用不著動他拿筆的手。

    說一件好笑的事吧。

    有一天,爾依怪叫著從照相師傅的黑屋子跑出來,一張臉給恐懼扭歪了。

    索郎澤郎問,是不是師傅要他的熱屁股。照相師傅從來不打女人的主意,所以,有人說,他可能是個喜歡男人的家夥。爾依不知為什,總惹喜歡男人的男人喜歡。遇到這種人,就是女人遇到不願意的男人也不會叫出他那樣使人難受的聲音。但這天,他並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情。他從屋子衝出來,說:“鬼,鬼,從師傅泡在水的紙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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