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阿來 本章: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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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是兩年前初秋的一個日子,我寫完了這本小說最後一個字,並回到開頭的地方,回到第一個小標題“野畫眉”前,寫下了大標題《塵埃落定》。直到今天,我還認為這是一個好題目。小說曾經那樣喧囂與張揚的一切,隨著必然的毀棄與遺忘趨於平靜。

    就我本身而言,在長達八個月的寫作過程中,許多情愫,許多意緒,所有抽象的感悟和具體的捕捉能力,許多在寫作過程中才產生出來的對人生與世界的更為深刻的體驗,都曾在內心動蕩激揚,就像馬隊與人群在幹燥的山穀奔馳時留下的高高的塵土,像炎熱夏天突兀而起的旋風在湖麵上攪起高高的水柱。現在,小說完成了,所有曾經被喚醒,被激發的一切,都從升得最高最飄的空中慢慢落下來,落入晦暗的意識深處,重新歸於了平靜。當然,這個過程也不是一種突然的中止,巨大的塵埃落下很快,有點像一個交響樂隊,隨著一個統一的休止符,指揮一個有力的收束的手勢,戛然而止。

    但好的音樂必然會有餘音繞梁,一些細小的塵埃仍然會在空中飄浮一段時間。

    於是,我又用長篇中的銀匠與那個有些古怪的行刑人家族的故事,寫成了兩個中篇《月光的銀匠》與《行刑人爾依》,差不多有十二萬字。寫銀匠是將小說未能充分展開的部分進行了充分的表達。而寫行刑人的八萬字,對我來說更有意思一些,因為,行刑人在這個新的故事,成為了中心,因為這個中心而使故事,使人產生了新的可能性。從而也顯示出一篇小說的多種可能性。這兩個中篇小說分別發表在《人民文學》與《花城》雜誌上,喜歡這部小說的人,有興趣可以參看一下。

    兩個中篇完成已是冬天,我是坐在火爐邊寫完這些故事的。此時,塵埃才算完全落定了。窗外不遠的山坡上,疏朗的樺林間是斑駁的積雪。滌盡了浮塵的積雪在陽光下閃爍著幽微的光芒。

    每當想起馬爾克斯寫完《百年孤獨》時的情景,總有一種特別的感動。作家走下幽閉的小閣樓,妻子用一種不帶問號的口吻問他:克雷地亞上校死了。加西亞?馬爾克斯哭了。我想這是一種至美至大的境界。寫完這部小說後,我走出家門,把作為這部作品背景的地區重走了一遭,我需要從地理上重新將其感覺一遍。不然,它真要變成小說那種樣子了。眼下,我最需要的是使一切都回複到正常的狀態。小說是具有超越性的,因而世界的麵貌在現實中完全可能是另外一種樣子。

    一種更能為人所接受的說法應該是:曆史與現實本身的麵貌,更加廣闊,更加深遠,同樣一段現實,一種空間,具有成為多種故事的可能性。所以,這部小說,隻是寫出了我肉體與精神原鄉的一個方麵,隻是寫出了它的一種狀態,或者說是我對它某一方麵的理解。我不能設想自己寫一種全景式的鴻篇巨製,寫一種幅麵很寬的東西,那樣的話,可能會過於拘泥於曆史與現實,可能在很大程度上被營造真實感耗散精力,很難有自己的理想與生發。我相信,作家在長篇小說中從過去那種上帝般的全知全能到今天更個性化、更加置身其中的敘述,這不止是小說觀念的變化,作家的才能也發生了一些變化。或者說,這個時代選擇了另一類才具的人來擔任作家這個職業。

    如果真的承認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小說,那也就應該承認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作家。

    這個時代的作家應該在處理特別的題材時,也有一種普遍的眼光。普遍的曆史感,普遍的人性指向。特別的題材,特別的視角,特別的手法,都不是為了特別而特別。在這一點上,我絕不無條件地同意越是民族的便越是世界的這種籠統的說法。我會在寫作過程中,努力追求一種普遍的意義,追求一點寓言般的效果。

    因為我的族別,我的生活經曆,這個看似獨特的題材的選取是一種必然。如果呈現在大家麵前的這部小說真還有一些特別之處,那隻是為了一種更為酣暢,更為寫意,從而也更為深刻的表達。今天重讀這部小說,我很難說自己在這方麵取得了多大的成功,但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其中所作的努力。我至少相信自己貢獻出了一些銘心刻骨的東西。正像米蘭·昆德拉喜歡引用胡塞爾的那句話:“因為人被認識的激情抓住了。”

    至少在我想到下一部作品的時候,我看到了繼續努力的方向,而不會像剛在電腦上打出這部小說的第一行字句時,那樣遊移不定,那樣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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