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帶她離開了。

    跟趙鈴鈴道別後，魏元朗不放心向晚虹一個人獨處，又有許多話想問她，於是領著她回到自己家。

    這是她第二次進他屋，上回是意外，這回卻是他自己心甘情願招待她了。

    他將她安頓在客廳沙發上，泡了杯暖暖的可可，溫熱她冰涼的掌心。

    「原來妳是為了揣摩角色，才去那打工。」他在另一側的單人沙發落坐，深思地瞧著她。「妳很喜歡演戲嗎？」

    「嗯，我覺得很好玩。」向晚虹點頭，濃甜的可可香在鼻尖繚繞，她深深地啜飲一口。「我從高中時就參加學校的話劇社，現在也加入一個業餘劇團，我們最近就會有一場公演喔。」

    「是嗎？」魏元朗打量她喝過熱飲，逐漸紅潤的臉色，心念一動。「所以那晚上妳在酒館外，也是在揣摩角色？」

    「嗯，我這次演一個酒家女，可怎樣都演不好，所以我想是不是該去酒館喝酒試試看，至少要知道大醉一場是什滋味。」

    「妳沒想過一個女孩子去那種地方很危險嗎？」他不讚同地皺眉。

    「我知道啊，」她輕聲呢喃。「所以這次我才請鈴鈴姊幫我，她我可以在她店打工，她會保護我不受客人騷擾。」

    「嗯。」魏元朗頷首。若是趙鈴鈴曾如此保證，他的確無須擔憂，隻是想到她這陣子在酒店多多少少還是被客人吃了豆腐，仍有些不悅。「鈴鈴雖然是媽媽桑，也沒辦法時時刻刻盯著妳，瞧妳今不就被欺負到哭了嗎？」

    她揚眸，睨他一眼。「我哭，才不是因為被欺負。」

    「那是為什？」他不懂。

    「因為那有太多故事了。」她幽幽地解釋，簡略敘述今晚的經過，但跳過趙鈴鈴與喬旋詳細的對話內容。「鈴鈴姊的對，我承受不住。」

    「妳的意思是，因為別人的故事太悲傷，所以妳也跟著難過？」魏元朗好意外。

    「嗯。」

    他不敢相信，愕然望她。

    他自己也是個常聽故事的人，他的朋友們都愛對他吐煩惱、訴心事，他聽著，雖然會替他們分析其中因果，找解決辦法，卻從來不曾因此動搖情緒。

    有時，朋友們還會惱他太超然、太理智，總是悠哉地置身事外。

    可這女孩，卻傻傻地將別人的喜怒哀樂當成自己的，跟著憂愁跟著痛，難怪她會承受不住。

    「妳怎那笨？別人的事關妳什事？」他輕聲責備她。

    「我知道啊。」她輕輕歎息。「我也覺得自己很好笑，可能是入戲太深吧？」

    入戲太深

    魏元朗心神一凜，眼色鬱沈。這傻女孩莫非真將自己的人生當成一場角色扮演遊戲？

    「妳以後想成為演員嗎？妳想在舞台上發光發熱？」他試著分析她的心理。

    她搖搖頭。「我沒想那多耶，我隻是覺得演戲很有趣而已。」

    「妳不想成名嗎？比如到美國百老匯闖蕩一番，有一拿到東尼獎之類的？」這是每個舞台劇演員的夢想，不是嗎？

    「東尼獎？我？」向晚虹失笑。「不可能啦，我沒那有分，而且我隻想快樂地演戲，能得到東尼獎的演員可都是經曆過一番痛苦淬煉的。」

    也就是她玩劇團真的就隻是純粹好玩而已，沒什值得稱道的遠大目標，也不曾懷抱過任何夢想。

    他不能理解。

    該這樣的人生渾渾噩噩嗎？她做任何事，出發點似乎都是為了玩，演戲好玩，旅行好玩，當短期派遣員工，換過一份又一份工作，也是好玩。

    她究竟曾不曾認真地麵對過生活，思考未來的方向？

    現在的七年級生，都是如此嗎？

    「你覺得我很奇怪嗎？」她彷佛看透他的思緒，眼潭如月下的湖，瀲灩著迷離月色。

    他怔怔地凝望她。

    她是奇怪，與他來往的都是些成功的熟男熟女，對未來不敢百分之百有規劃，至少心中都勾勒著隱約的藍圖，但她……

    「妳隻想這樣，一輩子快樂地玩下去嗎？」他試探地問。

    「不可以嗎？」她反問。

    「不是不可以。」隻是他不懂。

    他與她，彷佛來自兩個世界，她是異世界的新人類，而他……是老派無趣的男人。

    魏元朗自嘲地勾唇，起身來到吧台，打開半滿的紅酒瓶，為自己斟了一杯，若有所思地啜飲。

    他告訴自己，沒什不好的，各人有各人的人生，他無須過問，隻要她自己覺得快樂就好。

    但不知怎地，他感覺胸口堵得慌，悶悶的，很鬱惱，教他眉宇糾結，不能舒閑。

    「妳聽我，晚虹。」他沒注意到自己改了稱謂，不再連名帶姓喊她了。「妳現在也許認為這樣的生活很棒、很快樂，但妳得想想未來。」

    「未來？」

    「對，未來。」他端著酒杯，重新坐回單人沙發，很認真地盯著她。「妳不要老是這樣傻傻地為人歡喜為人憂，妳怎不好好想想自己的事？」

    「我自己的事？」

    「妳喜歡冒險，這沒什不好，但妳有沒有想過，一個女孩子獨自旅行其實是很危險的一件事？妳不可能永遠遇到好人。妳喜歡體驗不同的工作，也k，但如果將來年紀大了，手邊卻沒一點積蓄怎辦？妳有保險嗎？有存退休金嗎？有沒有好好規劃自己未來的生活？或者妳家境很好，是千金大姐？」

    「才不是呢！我看起來像嗎？」她搖頭，苦笑。「我是平凡人家的孩，我爸媽在我很的時候就過世了，我是跟我姊姊相依為命長大的，她現在結婚了。」

    「難道妳想讓妳姊姊跟姊夫照顧妳未來的生活？」

    「我才不會那沒誌氣呢！」她抗議地輕嚷。

    「這就對了。」他嚴肅地頷首。「妳不想老了拖累別人，現在就該多想想未來，難道妳以為妳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好男人，寵妳一輩子？」

    「魏元朗！」她不可思議地瞧著他。「你這是在對我教嗎？」

    「妳以為我喜歡這樣嗎？」他懊惱地低嚷。她以為他喜歡自己像個老頭對她碎碎念嗎？問題是他倏地蹙攏眉葦，焦躁地狠灌一大口酒。「妳呆呆的，想法太真，像妳這種女孩，最容易一頭栽進浪漫陷阱，被男人給騙了！」

    沒錯，他愈想愈覺得可能，這女孩看來就是會癡心追愛的那一型，她能為愛舍棄一切，為愛走涯。

    她會痛死，她會愣愣地由著愛在自己身上劃下一道又一道傷口，卻不懂得閃避，當那鮮紅的血痕是英雄的勳章。

    她不定還以那勳章為傲……

    「我拜托妳，妳認真想想！」冒著火苗的眼灼視她。「人生不是一場遊戲！」

    向晚虹震撼。

    她怔望著眼前為她著急的男人，他是真的關懷她，他眸中熾烈的火，溫暖她心房，卻也燙出一個深深的凹洞。

    她曾以為他討厭自己，但一個人若是討厭另一個人，會如此為她焦心嗎？

    「魏元朗，你不討厭我，對吧？」她怔怔地問，嗓音很沙啞，很柔軟，彷佛輕輕一折，就會破碎。

    「我怎會討厭妳？」他覺得這問題莫名其妙。

    她淺淺彎唇。「那我算是你的朋友嗎？」

    「妳不是從認識我第一開始，就纏著要跟我做朋友嗎？」他略帶無奈地反問。

    是啊，她的確是。

    向晚虹自嘲地微笑。從那在電梯他猜到她背包裝的是套裝與高跟鞋，她便好想、好想交這個朋友了。

    她驀地起身，輕盈地落定他麵前，俯下螓首，瑩亮的水眸直瞅著他。「魏元朗，你是那種懷念過去的男人嗎？」

    「什意思？」他不解。

    意思是，他是否還牽掛著前女友？是否還愛著那個不論外貌、學識、成就、生活方式……各方麵都與他十分相似且匹配的女人？

    她很想直率地問，但她畢竟是個女生，有點矜持也懂得羞怯的女生，於是她選擇稍稍拐彎抹角。

    「禮哲很懷念他的青春年少，你呢？你也會嗎？」

    「禮哲？」他眉峰一凜。「妳叫他禮哲？」什時候他們兩個人的交情好到可以直呼其名了？

    「這不是重點！」她歎息，沒察覺到他正默默地吃味。「你快回答我的問題你比較思念過去，還是寧願展望未來？」

    「妳問這個幹？」他疑惑。

    好傷腦筋啊！為何他就是不肯痛快地給她一個答案呢？

    向晚虹又是一聲歎息，腰身彎得更低了，俏麗的臉蛋離他更近了，清澈的眸光戀慕地雕著他俊朗的五官。「因為我發現有一件事，很不妙。」

    「什事不妙？」他戒備地僵著身子。這女孩怎愈靠愈近？

    「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她幽幽地表白。

    「妳什」他嗆得氣息淩亂，方唇震驚地顫著。

    「我喜歡你，魏元朗。」她輕聲低語。

    他幾乎沒聽見她話的聲音，隻看到她粉嫩的唇瓣如花，開著，舞動著，勾引他神魂。

    然後，也不知是誰先主動移了一個呼吸的距離，他與她的唇，鬥上了，像兩尾剛學會吵架的接吻魚，在蕩漾著綿綿甜意的水，糾纏著彼此，追逐著彼此，一次又一次地啄吻，訴著道不出的千言萬語。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足夠讓一尾魚走上陸地的悠長歲月，他們終於不再鬥了，鬆開彼此，雙眸相互凝照，彷佛意欲望進對方靈魂的最深處。

    他籲然長歎，為這場纏綿的鬥吻下了結論

    「妳不能喜歡我。」

    「為什不能？」她問。

    「我們不適合。」他答。

    「這是你習慣用來拒絕女生的托詞，還是你真的這想？」她顯然不太能接受。

    「我是認真的！」他強調。

    她太年輕，他卻老了，她崇尚冒險，他的生活已定型，她甘心為愛癡狂，他卻寧願遠離這不受掌控的玩意兒。

    她會攪亂他平靜的人生！

    魏元朗閉眸，深深地、深深地呼吸，無須靜心思索，他已能想象兩人若是膩在一起，會有什後果。

    「妳會受傷的。」他沙啞地勸告她，心房似有利刀在磨，隱隱痛著。「不要笨到飛蛾撲火。」

    「我不怕受傷。」她近乎真地保證，粉色的唇，甚至綻開一朵燦爛的笑。「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你想象的那笨。」

    這傻呼呼的笨蛋！還她不笨？不笨的話，方才怎會主動送上自己的唇由他輕薄？

    魏元朗氣到磨牙，怒火在胸口灼燒。「總之我不許妳喜歡我！向晚虹，收回妳的感情，聽到了嗎？」

    笑花頓時枯萎。「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心情，你無權命令我！」她似乎也惱了，與他對嗆。

    「妳！」他驀地握拳，重搥沙發。

    向晚虹駭一跳，知他真的怒了，暗暗咬唇，片刻，靈機一動，婉轉地為自己爭取轉圜的餘地。

    「先別果斷地拒絕我，魏元朗。」她軟聲央求。「至少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來證明我們並不是那不適合，好嗎？」

    「我不認為妳做得到。」他冷淡地撂話。

    但她當他是應許了，至少他沒直截了當否決她的提議，不是嗎？

    ★★★

    是夜，向晚虹回到自己一房一廳的公寓，她坐在客廳懶人墊上，點著香精蠟燭，思索著。

    她該如何讓魏元朗喜歡上自己？

    那男人活得太自得其樂了，他不缺什，也不必誰來照顧，他不像某些男人，沒了女人在身旁打理，生活便一團亂，身陷豬窩，他不需要女人做便當，因為他自己就能烹調一桌好料理，他不寂寞，不怕找不到人陪，因為他有一大票好朋友。

    魏元朗，他並不需要愛情來拯救，愛情若能征服他，隻會是因為觸動了他內心最深處的那根弦。

    她，能找到那根弦嗎？

    坦白，她不太有把握，他太成熟，太複雜，他生活在與她不同的世界，她很難打進去。

    但無論如何，她都必須試試看！

    她不是第一次喜歡人，卻是第一次想將自己的全部獻給他，她的唇，她的心，她的笑與淚，任何時候他想要，她都願意給。

    為了能讓他喜歡自己，她願意做任何嚐試。

    於是隔，她又變回那個搗蛋女孩了，她精心設計每一次巧遇，纏著他，逗他笑，她相信，隻要與他多接觸，她一定能找到他內心最神秘的那根弦。

    「要不要再去溜直排輪？」

    某日下班，她又神出鬼沒地現身在魏元朗的愛車前，他已不再吃驚，隻覺懊惱，狠狠白她一眼。

    「怎又是妳？」

    「想找你玩嘛！」她歪著臉蛋，無辜地笑著。「溜直排輪，要常常練習才會進步喔！」

    「我了，不要再來找我！」他不理她，徑自打開車門。

    她卻一溜煙輕巧地鑽進車廂，坐上副駕駛席。

    他瞠目結舌，一時愣在原地。

    她巧笑倩兮。「你不是我們是朋友嗎？朋友可以一起玩吧？隻是溜溜直排輪而已，你不會這氣吧？」

    他瞪她。「向晚虹，妳下車！」

    「我已經坐上來了。」意思是，誰也別想強迫她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