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繞在山間林下的笛聲清越低昂，隨著林海鬆濤一聲聲蔓延遠去，沉入空穀悠然的通透寂靜。千重坐在簷下，倚著廊柱，遙遙望著吹笛的那人，他墨藍的衣角晃蕩在風，細微的沉沉浮浮，襯得那抹修長的身影似欲隨風而去，悠悠然消散在濃淡深淺的婆娑樹影。心尖是少有的安然寧靜，即便那人像是要消散一般，千重也隻是這般靜坐著遠遠望著。像是篤定了能牢牢地看住那人一般。瓏淵山間的風遠不似九梁凜冽，清清淺淺拂在麵上，仿若親密之人溫柔的撫觸。千重微微眯起了眼，呼吸之間有草木清苦的香氣纏繞上來。心神一清。來瓏淵此地已有不短時日，然而具體數千重卻是不出來，每日起居遊賞隨心，無人打攪，無人催促，日子過得散漫而悠然。山間風貌萬千，方寸之間便有別樣地，一處處賞玩下來，不經意間大把日子便如流水，悄無聲息遠逝。笛聲漸停，餘音顫顫，終隨風而散。鼻尖被人輕輕捏住，千重掀起垂落的睫，將俯身看來笑意悠悠的那人納入眼中。一縷烏發垂落於麵頰之上，帶出細細的癢。“怎，困了？”重宴揉捏著千重鼻尖，瞧著他麵上細的表情，唇邊笑意愈濃。千重搖搖頭，躲開男人在自己麵上肆虐的手指，傾身撲進他懷：“這些時日精神好了許多，白日已經很少犯困了。”“那便好。”重宴揉了揉他頭發，“今日想做些什？”指尖撥弄著重宴衣料上刺繡的花紋，千重凝眉思考：“嗯……不知道。”“師父呢？想做什？”重宴在木廊上坐下，攬著千重的腰將他抱進懷：“想去山腳下的鎮子上瞧瞧？”千重想了想，點點頭：“好啊，許久未曾見著外人了，出去走走也不錯。”——瓏淵山腳下的鎮子叫做蓬溪，處在偃川邊界上，距離青赫都城九梁已是去得極遠了。偃川相對於青赫本就靠南，蓬溪又處在偃川南部，才入三月，氣便已暖和許多，鎮上的百姓身上的行頭瞧著都十分輕便。街上景色也帶著滿滿春日的氣息，錦花翠葉，濃鬱生動的色彩瞧在眼，便覺呼吸都輕快起來。與山中景色不同，瓏淵乃是神山，無冬無夏，山中雖有生老枯榮，卻沒有太過明顯的季節更替，千重身處瓏淵之時，感受到的是經年積澱下的寧靜平和，然而下了山入了蓬溪，滿目皆是肆意淋漓的春意，從冬日沉眠中蘇醒的土地上蔓延著盎然靈動的生機。街道旁新綻的碧桃落了緩步而行的兩人滿肩，稠豔的色澤，柔軟伏在肩頭，又在行動間簌簌跌落。千重伸手接住自重宴發邊墜下的一朵，舉在眼前似要細細打量，眸光卻越過了重重疊疊緊簇的花瓣，落到了身畔之人溫潤如玉的側臉上。視線隨著下顎流暢的線條蔓延而上，越過柔軟的唇，高挺的鼻梁，細細勾勒過如墨的眉與睫，便盡數沒入了那一汪仿若深潭的眸。那麵總是藏著獨屬於他的，比之此刻他手中這朵春日初初綻開最為細嫩的新桃還要讓人沉溺的柔軟。千重微眯起眼，嘴角微翹，偷偷笑起來。日光輕暖，行客悠然，這邊陲鎮雖不及京城繁華，卻自有它樸實純粹的獨特味道。耳畔充斥著的叫賣聲帶著陌生的口音，需要細細思量一會兒才能解其中意，千重卻是興致高昂，同街角的老伯連帶猜的聊了許久，最後在老伯笑眯眯的神情下，挑了個銅製的巧風鈴，獻寶似的捧到了重宴跟前。“回去了掛在屋簷下，風一吹就叮鈴鈴響。我在宮也掛了一個風鈴，不過沒有這個好看。”重宴伸手揉揉他頭發：“喜歡就多買幾個，回去掛成一排，起風的時候能響成一隻曲兒。”千重眼神微亮，抿唇朝重宴笑了笑，又轉身跑回老伯的攤子前。重宴站在幾步外，瞧著一老一少挑得起勁兒，垂眸笑笑，走過去在旁邊靜靜等著。千重心滿意足地捧著一堆式樣各異的風鈴，跟著重宴走進了一家茶樓。茶樓客人不多，很安靜，裝潢並不多精致典雅，卻很是幹淨整潔，日光從敞開的窗戶透進來，鋪灑在被擦得發亮的木桌上，在邊角處雕刻的細紋路輕緩流動，整座樓驀然便生出了安然靜好的味道。在二樓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二手腳麻利地端來茶水並幾樣茶點。重宴端著茶盞細細品著，千重卻坐不住，趴在窗沿上瞧著樓下熱鬧長街，春日暖風吹過他鬢角，秀雅如墨的眉眼間盡是愉悅。重宴也不擾他，任他瞧著熱鬧自得其樂，然而還沒等他靜靜品完一盞茶，那人卻來拉扯他衣袖，帶著滿臉訝異。“怎，瞧見什了？”千重拉著重宴讓人與他一同站到窗邊，將對街一處指給他看：“這兒就處在瓏淵山腳，他怎來了？”重宴順著走他手指的方向瞧去，便望見一青衣散發的青年。一身疏懶灑脫氣度，配著那張仿若精雕細琢過的麵容，擱在人堆分外顯眼。重宴瞧了幾眼，笑道：“這普之下，哪兒是他去不得的，全看他想不想罷了。”千重表情收斂了些，然而眉眼間依舊帶著驚訝與不解：“問題就是他怎會想來這兒？我還記著，上次他們倆見麵就了一句話，然後就打起來了。我到今日都沒想明白，那句話究竟是哪兒不對了。”重宴失笑，捏捏他鼻尖：“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你怎還記著。”千重也不意外他怎會清楚這事，伸手握住重宴手指，揉揉捏捏：“這不是當初那場麵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想忘都忘不掉。要是這次碰上再一言不合打起來，這地方可要遭殃。”“瞎操心的家夥。”重宴將人摟進懷，揉了一把，“為師在呢，能出什事。”千重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頂著被重宴揉亂而翹起的頭發，仰頭朝重宴笑得燦爛：“差點忘了，還有師父在。”重宴沒忍住又在他頭上揉了一把。千重默了默，幹脆頭抵在重宴胸口狠狠蹭了蹭，然後抬起頭朝著重宴眨了眨清淩淩的雙眼：“師父，重新幫我束發吧。”重宴笑開：“好啊。”——沐雲衡停下步子，轉頭瞧了瞧不知不覺又落了很遠的青年一眼，倒退幾步，戳了戳那人肩膀：“怎了，一整日都是這幅苦大仇深的模樣，誰惹你了？”焦荼翻了個白眼給他：“誰要來這兒就誰惹我。”沐雲衡笑笑：“我要去瓏淵山找浮遊果，不來這兒去哪。你不喜歡這兒，回去便是了。”焦荼磨了磨牙：“瓏淵山住著個蠻不講理的討厭鬼，我要是不跟著你，你被人欺負去了怎辦。”沐雲衡眼珠子轉了轉：“你和那人有仇？”焦荼哼了哼，沒話。見此情狀，沐雲衡笑得促狹：“若是如此，你便更不能跟著我了。”焦荼一噎，憤然甩袖，將人一拉就往著瓏淵山的方向奔去：“廢話怎這多，走就走，真當我怕了他不成！”——千重乖乖坐著，一手搭在窗沿上，一手撐著下顎，等著重宴幫他束發，眸光卻依舊落在樓下長街上，自然也便瞧見了焦荼身旁，與他交談的男人。那有著五分熟悉的樣貌讓他微微一怔。皇……伯？這兩人怎會湊到一塊去？千重扯了扯重宴衣袖：“師父，你能聽到他們在什嗎？”千重不敢直接去聽那兩人的談話，怕被焦荼察覺，換成重宴便無需擔憂了。重宴手梳發的動作沒停，就這般垂眸默立了一會兒，道：“他們要去瓏淵山，找浮遊果。”千重的心思飛快的轉動起來，隱隱約約像是抓到點什，卻又不甚清晰。終究是放心不下，等重宴為他束好發，就抱起一旁擱置的風鈴，勾著重宴手指晃了晃：“師父，我們跟上去看看吧。”重宴自是不會拒絕，便留了茶錢，牽著人出了茶樓，沿著沐雲衡與焦荼離開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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