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中天,船上的工匠們陸續上了岸。
泰山號就要起錨了。
許四和郭英從船長室走了出來說“把大家集合起來吧”
“好啦,執行使命吧”
孟海達幫著腔。
這兩位語氣強硬、威風凜凜,儼然是船上的最高指揮官。可真正的指揮官永昌到現在也沒露麵。
這在普通的商船上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因為船隻啟航離港用不著船長做什具體的指揮,那是領港人的事情。他們隻要坐在船長室就可以了,而事實上他們已經是這樣,在船長室和自己的親人做著告別的交談,直到親人們坐上小艇和領港人一齊離開大船為止。
“嗨,讓他們到船梢兒來,這些狗娘養的”
郭英催促著看樣了有點懶懶散散的人。
“拆掉那個破棚子”
這個命令是同“起錨”一樣重要的命令,“泰山號”每次出航都是如此。
“轉絞車,起錨快快”
這是第三道命令。
三道命令一下,大家忙碌了起來。
隨著絞車的轉動,鐵錨被緩緩地從水拉了起來。孟海達全神貫注地盯著這個過程,嘴哼著一首淒婉的曲子。
水手們也在唱歌,不過不是離別的淒涼之作,更不是聖歌,而是一首關於一個什港上的姑娘的歌。
許四現在站在船尾,他沒唱歌,他在不停地吼叫,讓人擔心船還沒出港就會讓他給罵沉了
三德子靠在船舷上,很自然地想歇一歇,可還沒回過神兒來,屁股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踢
“混蛋,在船上你就是這幹活的嗎”
許四對著他破口大罵,馬上就又扭向了別的水手,不依不饒地吼著。
“使勁絞,笨蛋”
“絞,你,你這個懶鬼,絞啊”
他邊說邊走,腳落在幾乎每個人的屁股上。
在海達的歌聲中,在許四的叫罵聲中,“泰山號”起了錨,揚了帆,駛上了荒涼的大海。
時值隆冬,船舷上的冰欄,像一排大白象牙,在月光中閃著冰冷的光。
海浪滾滾,遠離了惡人島的安樂窩,綠茸茸的森林。海盜們心中也有自己的聖地。
明鏡湖,浪花四起,盡管冰冷的海上寒風刺骨,但想起美麗的明鏡湖,永昌還是感到了一陣內心中的輕鬆。
春意朦朧,萬物複蘇,鶯飛草長的幻象出現在他的頭腦中,讓他沉入無比甜美的憧憬或者說回憶之中。
大海的胸膛遼闊了起來,許四機械地撿起一根繩子頭兒,拴在了桅杆上,繼而猛地抓住郭英的手,表情複雜地看著他的夥計。
海達的態度一向有哲學的味道,不過此刻他的眼中也飽含了淚水。
經過一陣惶惶然的忙碌,兩個人逐漸平穩了下來,海達以一種無比堅定的口氣說“咱們該走了老娘們,咱說一聲再見吧小艇靠上來了。”
“嗨,再轉一轉立桅下帆”
“再見”
“願海神娘娘保佑你們”
“走了,別總和女人勾勾搭搭的呀”
許四催著他們“夠啦,別哆嗦了,走吧”
潮濕的海風夾著幾聲海鷗的鳴叫在空中掠過,他們高喊了幾聲,隨著大船,衝入了茫茫的大洋。
冬夜茫茫,泰山號船頭惡狠狠地劈開冰冷的浪花,駛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掌舵的竟然是胖墩
天啊,他幾乎就沒在岸上呆啊剛剛死逃生,如今就又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這未知的征程。
難道是陸地會燒壞他的雙腳
不,人間那些不可思議的事都是默默地進行的。喧嘩者不真誠,最深摯的懷念也是沒有墓碑的形式的。這,我們這小小的一節,算做奉獻給他的墓誌銘吧
他像一隻下了海的船,注定要在海上度過一生。
有生活的溫馨與舒適、安寧和幸福的港灣,對他對全人類都是親切的、富有吸引力的,在那他可以得到慈祥的關懷和無微不至的幫助。
然而他命中注定,隻能短暫地享受甚至是瞭望一下這一切,他的生活在海。
當然,港灣也有不可愛的時候,那就是刮大風的時候。所有的船隻都非常害怕它們殷勤的邀請,你隻要稍一不小心,讓它們蹭著一點船骨,那一切就都完了。
這種時候,你必須竭盡全力,扯帆轉舵,避開陸地強力的吸力,和狂風抗爭著再一次投向瘋狂的大海的懷抱。
此時此刻,船隻的救難者,就是它們最危險的敵人
胖墩也許就是深刻地洞悉了這一點吧,他知道自己畢生的努力就是要讓船在海中,讓船在海中自由地行駛;宇宙間那股裝出一副甜蜜的麵孔的邪惡力量、那種要把他拉向死一般沒有生氣的陸地的力量,是他始終要抗拒的東西。
波濤滾滾,浩渺無垠的大海,像是高深莫測的上帝、喜怒無常的哲學家,躲避它是可恥的事,隻有爬行著的蠢物才躲到下風頭去、躲到幹燥的陸地上去。
胖墩正是人們所期望的勇士吧他的努力不會白費的,他不屈不撓的搏鬥會有回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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