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悠還在這住過?
易颯回憶了一下,毫無印象。
陳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姐,你每年才在這住幾?再了,這兒人員流動那大,我都沒見全過。”
也對。
易颯把藥劑瓶一起放進塑料袋:“怎住外頭了?”
姓馬的挺能來事,見人就敘同胞情誼,求到陳禿門上,她還以為怎著都能混到一張睡覺的床。
陳禿懶懶的:“我認識他老幾啊,再了,住這兒的人三教九流,殺人越貨的都不在少數,他這種老白兔,離著遠點也好。”
又她:“比起你剛住下的時候,住戶得翻新了五六成,不少路子雜的,要我叫條船,把你那船屋往這邊拖近點?你住太遠了。”
易颯:“不用,我就喜歡清靜。”
陳禿鼻子嗤了一聲:“別怪我沒提醒你啊,萬一有壞種瞧上你了,摸黑爬上你的床,你喊救命都沒人聽見。”
易颯居然笑了:“長腦子的人就不會這幹,我要真是白菜,住這種地方,早被人收割了幾茬了,輪得上這些後來的下刀?”
這倒是真的,陳禿忽然想起三年前,一時間心旌搖蕩。
當時的場景,跟他的差不多,月黑,風高,有人摸進她的船屋。
然後被她拿棒球棍打斷了一條腿。
這還沒完,她用繩子綁住那人的斷腿,把他倒吊在船屋下,當時是旱季,水位已經退了,那人晃在半空,離水麵尺把遠,撕心裂肺幹嚎。
陳禿剛“喊救命都沒人聽見”,有點誇張了,其實喊得足夠努力,還是聽得見的。
遠近的住戶都很興奮,拍門叫窗,一個接一個,都劃上鐵皮船過去看究竟,陳禿也去了。
氣氛像過大年,船屋邊至少圍了四五十條船,每條船上都有燈:馬燈、應急燈、電燈,甚至直接是火把。
那場麵,有一種簡陋的流光溢彩,盛大輝煌。
看熱鬧的人很懂規矩,沒人動手去給那人鬆綁,就任他這吊著:誰敢幫,誰就是和下手的人過不去。
陳禿約略猜到易颯的意圖:她就是要搞個大場麵,敲山震虎,讓某些人知難而退,別他媽接二連三煩她。
末了,陳禿往上頭喊話:“伊薩,這怎弄,你給個話啊。”
易颯開門出來,低頭看了看,:“那就放了吧。”
圍觀的人這才七手八腳去解繩子。
陳禿一直覺得那場景真是浪漫,後悔當時沒拍下來,否則洗成照片掛在牆上,一定很絕妙。
……
易颯踢踢腳邊的烏鬼:“走了。”
她彎腰拿起盛酒的陶碗,潑掉殘酒,甩了幾下之後塞進塑料袋的空隙,這才最後紮口。
烏鬼兩邊翅膀張開,搖晃著往外走,姿勢很像蠢鵝。
陳禿幫她拎著塑料袋,送她下梯子:“一個破碗還要回收,到底稀罕在哪啊?”
當初寄養烏鬼的時候,她跟他再三交代:這碗不能壞,磕豁一個口子,大家走著瞧。
烏鬼撲棱撲棱飛到下頭的鐵皮船上,越南人打著欠起身,準備開槳。
易颯爬到梯子中央,抬手把袋子接下來,轉遞給越南人。
然後朝陳禿勾勾手指頭。
陳禿趴下身子,肚子蹭住梯子頭,把上半身探下去。
易颯:“這碗,是拿死人墳頭的泥燒的。”
***
鐵皮船漸漸劃出光亮地帶。
她住得確實遠,拿城市作比,陳禿在市中心,她住的應該是郊縣,孤零零的一幢船屋,像觀望敵情的崗哨。
船屋是高腳架起的,隻有一層,底下懸空,要靠爬梯上下,走的時候雨季已經開始,淹了最下頭的兩格,現在水已經淹得隻剩頂上兩格了,邊上有個墳包樣的黑影臥在水中。
那是樹,隻有樹冠還在水上。
這雨季再狂肆一點,樹就要沒頂了,當地柬埔寨人有“樹上抓魚”的法,的就是水退的時候,有些魚被卡在樹上,走不了,漁夫得爬到樹上抓魚。
可惜她在這住了這久,這棵樹從沒卡到過魚。
易颯拎著包,一腳跨上屋麵。
烏鬼撲騰著跟上來。
門沒鎖,是拿電線把門扣捆紮起來的,不知怎的解不開,易颯心頭火起,上腳就踹,幾腳踹過,門鎖那兒沒開,門軸這邊倒是嘩啦一聲,整個兒朝屋砸去,砸出一股厚重的濕黴味。
易颯倚在門邊,候著味道消些了才進去。
電燈意料之中的不亮了,備用電筒的電池潮黴了,關鍵時刻還是得靠火——她從櫃子拎出一個生鏽的煤油燈,拿下玻璃罩,點上燈芯。
然後拎到屋子正中央,盤腿坐到地上。
煤油很濁,燃出的燈焰光亮也疲弱,好像走不了直線,半途就軟塌塌彎垂下去,勉強撐出的那方亮像隆起的墳包,把她罩在正中央。
烏鬼沒進來,立在門外。
這畜生挺怪,走動起來又呆又蠢,但一旦立著不動,又極其有氣質,諸如堅毅、神秘、冷峻、淩厲之類的詞兒都可以往它身上套。
易颯打開塑料袋,取了段橡膠管出來,紮住左上臂,很熟練地拍了拍肘心部位。
這一陣子東奔西跑,有點曬黑了,血管都不清晰了。
她拆了根針管注射器,接上針頭,用力紮透獸用藥劑瓶封口的橡皮塞,覷著針頭探進去的位置差不多了,緩緩提起活塞抽取藥液,一直提到最大刻度線。
然後抬起左臂,給自己做靜脈注射。
推針的動作很輕,勻速,微闔著眼,表情很享受。
***
半夜,丁磧被手機響鈴鬧醒。
井袖也醒了,不耐地翻了個身,拿手揉了揉睜不開的眼皮,惺忪間以為自己在做噩夢:那種解放前、農村、跳大神驅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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