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尾魚 本章:18

    晚上,又下起了雨。

    好在不大,浮村的人也不把這點水滴子當回事,視線,別裹塑料布了,連戴竹笠的都沒幾個。

    丁磧拿了牙桶,走到船屋旁側臨水的平台邊刷牙。

    這一過得平淡,易颯一大早就駕著船到陳禿這吃早飯,丁磧這才知道,她在外漂的時間多,每年在浮村加起來也住不到一個月,所以家不開灶,要在陳禿這交飯錢,要從“飯劃子”上買——這浮村專門有人做飯食生意,每到飯點,就把熱騰騰的大飯鍋抬到船上,沿著水道邊劃邊叫賣,鍋大多是粥、湯泡飯,或者米粉,誰家想買,就捧著碗出來要一勺。

    吃完飯,她拉著陳禿和黎真香玩紙牌,賭,打得不大,各有輸贏,中途有人來找陳禿看病買藥,就停下歇手。

    丁磧冷眼旁觀這牌局,觀了一上午。

    下午,她去大湖深處放烏鬼。

    丁磧也跟去了,這活不累,烏鬼自己鑽水找食。

    一般漁夫放魚鷹,是為了捕魚,要在魚鷹脖子處係個環扣,防止它把魚吃掉,這樣,魚吞下去了也進不了肚子,卡在環扣口,可以捏著脖子擠出來。

    但烏鬼不是給人打工的家畜,愛吃多少吃多少,用不著上環。

    丁磧頭一次見識烏鬼的凶悍,它一個猛子紮到湖水深處,沒過多久,一條大魚蹦躂著被拋出水麵,沒等落下,烏鬼已經從水探出身子,大嘴一張,不嚼不咬,把魚一點點的、整個兒吞下。

    自然界的殘忍掠食,於此可見一斑。

    有時候,那魚太過肥大,丁磧盯著烏鬼那逐漸被撐脹的脖子看,怕它被噎死,連帶著覺得自己的喉嚨也很不舒服。

    易颯給他遞了一根細煙枝:“沒見過?黃河上沒烏鬼?”

    丁磧不太確定:“南方見得多吧,聽它喜歡不結冰的地方。”

    他不知道這煙枝是用來幹什的,看到易颯放在嘴嚼,於是有樣學樣。

    隻是這味道不大能接受,如同他潛意識中,一直覺得易颯這人難以親近,於是下意識警戒提防。

    其實多少是出於地域觀念,排異排外。

    因為從就聽,她在瀾滄江畔長大。

    瀾滄江起源於青海雜多地區,這海拔高、苦寒,銀細的水流如爬蟲樣蠕蠕流過地麵,但神奇的是,居然越流越是深廣,流出了好幾條舉世曙目的浩瀚江河。

    一為長江,二為黃河,三為瀾滄江。

    於是有人把雜多附近稱為“三江源”,寓意三江同源。

    長江黃河,分屬亞洲第一第二長河,流經區域都是中國腹地,算是內陸河,沿岸人口密集、城鎮居多,無數人靠水吃水,大河文化幾乎等同於中華文化,所以在國內知名度極高,怕是沒有人不知道的。

    相形之下,瀾滄江的名氣就要多了,雖然它也是“三江”之一、亞洲第三長河。

    因為它並沒有東流去纏裹華夏主流文明,相反,它一路南切,流經的地帶,大部分是人煙稀少、瘴氣彌漫的峽穀叢林,古代叫蠻夷之地,除了流放罪犯,一般人想不起它來。

    地圖上看,瀾滄江出了三江源之後的走向,頗像撇開一條腿,刻意跟人保持距離:流經滇藏的那一段,離國境線隻米粒遠近,而它也終將流出國境——它在雲南省西雙版納猛臘縣出境,出去了之後就不叫瀾滄江了,改了個名字。

    湄公河。

    所以亞洲第三條長河的全稱,叫“瀾滄江-湄公河”,中間加個連接號,首尾都不能落。

    丁磧長在黃河邊,活在最正統古老的文化習俗,看西南邊地關山萬重,隔閡也萬重關山,更何況,易颯後來還去了東南亞長住。

    這讓他覺得水鬼三姓中沿瀾滄江畔討生活的“易”姓,也跟地圖上的瀾滄江一樣,冷漠、疏離,叫人熱絡不起來。

    烏鬼忽然從距離船不遠的湖麵處竄出,腦袋擺錘樣一甩,把一條魚穩穩甩進船艙。

    那條魚在艙底垂死掙紮,帶腥味的水點灑得到處都是。

    易颯拿鞋尖把那條魚撥到角落:“烏鬼今表現不錯,我們有魚吃了。”

    丁磧盯著烏鬼看:“我聽,你們養的烏鬼,出生後隻吃血鱔,滿六十的時候要喂一對死人眼珠子,這樣,下了水之後,活的死的,它都能看見。”

    易颯眼皮都沒抬:“封建迷信,這你也信?”

    丁磧覺得她話極其刁滑,三言兩語築成銅牆鐵壁,讓你沒法拆招。

    隻好岔開話題:“你每就幹這些事?”

    易颯:“是啊,過日子嘛,日複一日,誰還整變著法子畫花?是不是很無聊?無聊你就回國去吧。”

    ……

    易颯這人倒是不矯飾,每時每刻都不忘提醒他:你不受歡迎,你早點滾吧,你在這我不自在。

    丁磧垂下眼皮,灌了口水漱口,然後蹲下身子,省得吐水時髒水濺到身上。

    一遍漱完,正要漱第二遍,忽然注意到,剛剛吐水的地方,浮塵髒沫間,粼粼水光下,似乎有個怪異的形狀……

    他想低頭去看,就在這個時候,嘩啦一聲,水下驟然伸出兩條青白色手臂,瞬間纏住他脖頸,緊接著大力湧來,看情形是要拖他下水。

    丁磧心叫糟糕,腰臀處猛然發力,想借著下半身的力量把身形頓住,但壞就壞在他站得離邊沿太近,力使出來沒支點,上半身眼看就要下傾……

    電光石火間,他雙手拚命扒住平台的木板邊沿,兩腿後滑,成功改蹲為趴,但那東西力氣奇大,丁磧直覺身子還在被往下拖移,駭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牙關死咬,騰出一隻手來,快速摸到掉在地上的牙刷,用力一屈,拗斷刷頭,然後不管不顧,向著那東西狠狠插戳……

    也不知來回幾次,耳邊忽然傳來水盆跌落的震響和黎真香的尖叫,那股大力倏地脫去,咕嚕嚕泛著水泡隱入水中,丁磧仰身跌坐到露台上,大口喘著粗氣,脖頸間一片血汙。

    ***

    易颯收到消息過來的時候,陳禿已經幫丁磧做了簡單處理,這頭熱,又濕,不建議包紮得嚴實,所以隻在脖子那一圈塗了很多紫藥水,乍看跟包了塊紫色圍脖似的。

    黎真香嚇得不輕,一張臉煞白煞白,跟易颯是水有個女的,要把丁磧拖下去,而且,比起丁磧,她更擔心那個女的,因為她看得明明白白,丁磧那根斷了的牙刷柄,有兩次好像插進那女人頭去了。

    言下之意是,那女的怕是有性命之憂,又絮絮叨叨應該找幾個水性好的漢子下去看看,指不定屍體現在就在大家腳底下。

    易颯湊近了,看丁磧脖子上的傷痕。

    一道一道,明顯是用指甲狠抓出來的,有幾道見肉,血混著藥水,看得她有點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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