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許你來世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月出雲 本章:番外一許你來世

    顏聿勒住了馬,回首遙望。

    密林重重,雲霧繚繞,已經遮住了那處山坡,任他望穿了秋水,也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自從知悉秦玖被林昭媛帶出宮後,他便確定她是來找連玉人的。那時候,他心中既憂且急,星夜趕路,幾乎沒有睡過好覺。

    當再次看到她時,這些日子一直被壓抑的情感再次迸發。當她為了助他和連玉人鬥在一起時,他心中升起了一絲奢望。當他擁她入懷時,她牽住了他的手,她的手那軟、那柔,那一刻,這奢望便被放大了。可最終的結局,卻還是以失望而告終。或許,這一次將是徹底的絕望。

    他終於下了決心,撥轉馬頭,向山下奔去。隻是,奔了沒幾步,他卻忽然再次勒住了馬,看了看色,對緊隨其後的聶仁道:“聶仁,色不早了,留一部分人在這山林間找一找,看有沒有宸宗餘孽隱匿在其中。”

    聶仁打了一個呼哨,笑道:“王爺,日光這好,離黑還早呢,就算是有宸宗餘孽,也是些魚蝦,成不了什氣候。王爺這樣磨蹭著不走,是不是要等九爺下山啊?”

    周勝笑嘻嘻地道:“王爺既然不放心,便回去看看吧。”

    顏聿擰了擰眉,手中的鞭子揚了揚,挑眉道:“讓你們去就去,哪來那多廢話!”

    聶仁和周勝咧嘴笑了笑,派人自去搜查。

    色確實不算晚,但因山中林深,氣溫極低。他不想即刻就走,能多找一個理由在這多待一會兒也是好的。至少,他要看著她先離開。

    密林之中有窸窣的聲音傳了過來,顏聿皺了皺眉頭。

    周勝道:“難不成真的有宸宗餘黨沒有除掉?”

    就在此時,他們遙遙看到白耳從林中躥了出來。

    一個士兵在後麵追著白耳,邊追邊喊道:“哎呀,鐲子,鐲子。王爺,屬下發現雪地上遺落著一隻鐲子,本要交給王爺的,不想被白耳銜走了。千萬可別摔了,那鐲子看樣子很珍貴。”

    顏聿眯眼,果然看到白耳口中銜著一個東西。顏聿冷聲道:“白耳,過來。”

    白耳聽到顏聿的喊聲,乖乖地躥到了馬背上。

    顏聿一眼看到它口中銜著一隻玉鐲,伸手取了過來。

    玉鐲靜靜躺在他的手心,外麵是纏繞的金絲,麵碧色蕩漾,金色和碧色相互輝映,美到極致。

    顏聿認出了這是他母妃送給秦玖的那隻玉鐲,隻是現在卻看不出一絲被摔碎過的痕跡。

    周勝探頭瞧見,伸手要來拿,被顏聿一把拍開了。周勝嘖嘖兩聲,“這鐲子確實不是凡品,看麵那碧玉的水頭,就知道很值錢。”

    “你懂個屁。”聶仁斜了他一眼,“值錢的不是鐲子,是外麵的金絲。你沒看出來那金絲纏繞的形狀是什嗎?這邊,是並蒂蓮,那邊,是比翼鳥。看到了嗎?這肯定是定情的鐲子,值錢的是感情。”

    “比翼鳥,並蒂蓮?”周勝咧嘴笑了,伸著脖子看了看鐲子,“什是並蒂蓮、比翼鳥啊?”

    聶仁敲了敲他的腦袋,哼道:“粗人就是粗人,你有沒有聽過這首詩——在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哦,”周勝恍然大悟,“聽過,聽戲唱過。哪個姑娘這手巧,將鐲子雕琢成這般模樣,我若是收到這樣的定情信物,估計會高興得睡不著覺。”

    聶仁瞥了眼顏聿的臉色,眨眼道:“是啊是啊!”

    顏聿盯著手中的玉鐲,待到聽到聶仁提到比翼鳥和並蒂蓮時,腦中嗡的一聲,心髒似乎在這一瞬停止了跳動,身子晃了晃,幾欲站立不住。

    他再細細看了看,果然是真的,金絲纏繞的形狀正是並蒂蓮和比翼鳥。

    他的心在一瞬間的停止跳動後,好似重新活了起來一般,跳得分外猛烈。他猛然撥轉了馬頭,朝著身後的密林奔了過去。

    碎雪飛揚,濺碎在他臉上,冰涼刺骨,可他的心卻是燙得如同火燒。

    他回到方才和秦玖分開的山坡上,唯見空山寂寂、白雪皚皚,伊人卻早已芳蹤渺渺。

    聶仁和周勝緊隨其後,命將士們再次將宸宗搜查了個遍,卻未發現秦玖的蹤影,不過倒是抓到了另外一個人。

    那人身材瘦,雖穿一身男裝,但一眼便可看出是女子。到了近前,士兵掀開她頭上的風帽,露出一張蒼白俏麗的臉來。

    顏聿覺得這張臉有些熟悉,很快便認出,她正是以前在秦玖身邊服侍的荔枝。

    “王爺是在找九爺吧?”荔枝輕聲問道。

    顏聿眸光犀利如刃,凝注在荔枝臉上。宸宗已滅,但荔枝臉上倒看不出多少悲戚。

    “你知道她去了哪?”顏聿淡淡問道。

    “奴婢並不知九爺去了哪,但卻知道蘇挽香早已易容去找顏夙了,九爺應當是去追蘇挽香了。”荔枝輕聲道。

    顏聿冷眸微眯道:“荔枝,你是宸宗之人,按應當向著蘇挽香,何以會將這件事告訴我?”

    荔枝淒然道:“奴婢的確是宸宗之人,可這世上真正對我好的人,卻隻有九爺。奴婢在她身邊服侍那段日子,她明知我是宗主派過去的細作,明月山莊那一夜,她並沒有將我趕盡殺絕,而是放走了我。我欠九爺一命。”

    顏聿皺緊了眉頭,秦玖去了邊疆,他是相信的。因為就算沒有蘇挽香,秦玖她最可能要去找的人,也是顏夙。

    秦玖抵達北疆時,已經是隔夜。

    夜正深沉,空中有細的碎雪飄落,呼嘯的朔風,血腥味極濃。自從經曆過明月山莊那次戰事,秦玖對於戰場也算是熟悉了,知曉這曾經曆過大戰,想必離大煜的軍營不會太遠。

    以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如若可以,她絕不會來此地。可她很清楚,宸宗戰敗後,蘇挽香定會來找顏夙。她精通易容,旁人很難識破她。

    秦玖並未刻意隱藏行跡,故很快便被大煜軍中的哨卒發現。他們將她當作北燁國的探子,帶到了副將麵前。

    軍帳內火燭明亮,爐火燃得正旺。副將謝滌塵抬眸看到秦玖,臉色乍然一變,對著押解秦玖的士兵揮了揮手,冷聲道:“都出去吧,沒本將的命令不許進來!”

    秦玖解下厚重的狐裘鬥篷,將碎雪抖了抖,挪到火爐近前,將自己凍得僵疼的手指伸到爐邊暖著。黃毛從秦玖的袖子鑽了出來,自行飛到謝滌塵的桌邊找酒喝。

    謝滌塵看著這一人一鳥,心中湧出一股不出來的複雜感覺。他並不知秦玖就是白素萱,心中多少有些怨恨是她害得顏夙如此,自然對她沒什好感。但是,顏夙曾命令他不能對秦玖有任何不敬,他雖不知王爺為何如此容忍她,卻不能違抗他的命令。

    “九爺不在京中享福,怎跑到這冰雪地來受苦?您這是代表太子殿下來督軍,還是來助我們作戰的?”謝滌塵略帶譏嘲地問道。

    秦玖目光清冷地望了一眼謝滌塵,伸出依然冰冷僵硬的手指捂住嘴,輕聲咳嗽了幾聲。她並不理謝滌塵的譏諷,而是靜靜問道:“王爺怎樣?我聽他在上一戰中受了傷,可要緊?”

    謝滌塵淡淡挑眉道:“原來九爺是來探望王爺的,那倒有勞九爺費心了。王爺命大,隻不過受了點傷,將養幾日就會好的。”

    “那便好!”秦玖垂下睫毛,那日聽連玉人顏夙受了重傷,她極是惦記。既然無事,那她此番來,還是不見他的好。

    在帳內坐了會兒,她身上終於有了絲暖意,隻臉色依然蒼白而毫無血色,就連對她無甚好感的謝滌塵都忍不住道:“九爺似乎身體不好。”

    連日的奔波,她隱隱有了絲倦意,她強打精神道:“我來這的消息,暫時不要告訴王爺。有些事想必謝將軍還不知道,蘇挽香已經從京中牢逃脫,正在來此的路上,也或許已經先我一步來了。我來此,便是為了抓她。還請謝將軍為我找一身士兵的服飾,我要隱在軍中將她找出來。”

    “九爺要抓蘇挽香,何須這麻煩。我軍中守衛森嚴,哪能什人都能隨意混進來。”謝滌塵皺眉道。

    秦玖轉身坐到一側的椅子上,懶懶問道:“謝大人,你認為京中牢的守衛怎樣?”

    謝滌塵頓時啞然,牢自然守衛森嚴,可蘇挽香不還是逃了出來?

    “她會易容,不可不防!”秦玖冷冷道。

    謝滌塵正在躊躇,帳門忽被人一把推開,謝滌塵的二弟謝濯塵快步走了進來。他臉色灰白,神色焦急,看樣子是出了大事。看到秦玖,他先是一愣,但似乎無暇顧及她,快步走到謝滌塵麵前,附耳了句什。

    謝滌塵臉色劇變,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喝問道:“你什?你是幹什吃的,你不是一直守在王爺身邊嗎?”

    “我方才因事出去了一次,回來後就聽王爺被藥童帶出去尋軍醫了。可是,軍醫和藥童卻根本沒有見到王爺。我已派人在附近尋找了,如今外麵風雪很大,連腳印都埋住了,到如今還沒找到。哥,你,王爺他是不是出事了?”如此冷的氣,謝濯塵額頭上還冒出了絲絲冷汗。

    秦玖一聽便明白了怎回事,顏夙不見了,那個帶顏夙走的藥童顯然便是蘇挽香假扮的。她怎也沒想到,顏夙這容易就被蘇挽香帶走了,她原本想不驚動顏夙便將蘇挽香抓走的。

    謝滌塵在帳篷內連兜了三個圈,負手站在秦玖麵前道:“九爺,這來,那藥童便是蘇挽香假扮的了。”

    秦玖點了點頭,問道:“此處地形如何?”

    謝滌塵道:“軍營後麵是一處山坡,繞過山坡,後麵便是玉雪山的支脈,恐怕她是帶著王爺躲到山了。濯塵,帶人去搜山。”

    秦玖忽然道:“謝將軍少安毋躁,若是派人搜山,被蘇挽香發覺,這黑的夜,她若是存心躲起來,很難找到,不如讓鸚哥兒去吧。”

    秦玖將仍舊在飲酒的黃毛抱了起來,撫摸著它身上的白羽,低聲道:“黃毛,夜寒風高,尋找王爺的重任就靠你了,去吧!”

    黃毛啄了啄秦玖的手心,展翅飛了出去。

    如此寒夜,蘇挽香帶了顏夙出去,到了隱蔽之處,肯定會生火取暖,假若有了火光,就逃不過黃毛的眼睛。假若派人大張旗鼓地搜山,蘇挽香聽見動靜定會將篝火熄滅,屆時便再難找到了。

    謝滌塵在帳內根本就坐不住,不停地踱著步,可見心中擔憂至極。秦玖蹙著眉頭耐心等待,可心中同樣平靜不下來。

    “方才你王爺受了點輕傷,如此怎會被蘇挽香輕易帶走?”秦玖冷聲問道。

    謝滌塵這才了實話,“王爺在上次大戰中被冷箭射中,原本並不礙事,隻是那箭是有毒的,傷口極難痊愈。王爺體內的毒沒有完全祛除,一直處於昏迷狀態。軍醫,還要再將養數日才能好,濯塵夜一直守護他,卻不想出了這樣的岔子。”

    秦玖甚是擔心,顏夙如今這種狀況,那豈不是任由蘇挽香擺布了。

    等待的時間是如此長。當黃毛回來時,秦玖以為過了很久,其實也不過才幾炷香的工夫。

    謝滌塵留在營中,以防北燁國偷襲時軍中沒有主將。秦玖和謝濯塵則帶人隨著黃毛去尋顏夙。

    空黑漆漆的,軍帳前掛著的氣死風燈照亮了漫飛舞的雪片,雪比之秦玖方才進來前更大。夜寒雪大,路極難走,秦玖一路走來,不知咳了多少回。寒夜奔波會加速筋脈的斷裂,秦玖知道,自己的時日是越來越短了。

    黃毛帶領他們來到一個山洞前,這極其隱蔽,很難發現,也幸虧黃毛是從高處飛來,瞧見了從上麵縫隙透出來的燈光。

    秦玖和謝濯塵一進洞,就看到了洞內逶迤的血跡。

    山洞中間燃著一堆篝火,順著血跡看進去,便看到了顏夙。他躺在地麵上,身上穿著厚厚的棉服,但是鮮血還是從胸前滲了出來。借著篝火跳躍的火苗,可以看到他的臉,他臉色蒼白,睫毛低垂,雙眼緊閉,唇角邊還有一抹血跡,顯然已經昏迷。

    這一瞬間,秦玖竟然害怕得不敢再挪步。她害怕她一旦走過去,便看到他沒有氣息的臉,觸到他冰冷的手。

    “秦玖,你竟然找了來?”山洞深處的黑暗之中,蘇挽香抱著幾根幹柴走了過來。方才她在那蹲著撿柴,秦玖竟未注意到她。

    “蘇挽香,你想要做什?”秦玖冷聲問道。

    蘇挽香目光冷颼颼地盯著秦玖,忽然換了一副笑臉道:“我隻想帶他走,隻要能讓我帶他走,我自此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安陵王想要去哪,還由不得別人帶。你要帶他走,可曾問過他?”秦玖冷冷道,舉步就要向顏夙走去。

    蘇挽香丟下手中的幹柴,攔在秦玖麵前道:“你別過來,你若是再前行一步,我便……我便和他同歸於盡。”

    篝火的火苗跳躍著,映出蘇挽香一雙閃著幽光的眼睛。這雙眼睛無疑是美麗的,隻是眸中閃耀著的嗜血的癲狂讓人望之生畏。

    謝濯塵帶領士兵一擁而入道:“蘇挽香,王爺當初對你那般維護,你卻恩將仇報。假若你要對王爺不利,今日必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秦玖揮手攔住了謝濯塵,她知道,此刻的蘇挽香什事情都做得出來。

    蘇挽香目光閃了閃,謝濯塵的話觸到了她內心深處。顏夙確實曾對她百般維護,也曾對她情意拳拳,隻可惜,那都是因為他將她當作了另一人而已。她盯著秦玖的目光越發怨恨,倘若不是她……或許,她如今已和顏夙過上了雙宿雙飛的神仙日子。她慢慢退回到顏夙身旁,將手中的劍橫在顏夙脖頸上,“你們若再前進一步,看我敢不敢動手!”

    謝濯塵大怒,秦玖卻笑了。

    “蘇挽香,我記得你過,我此生注定失去所愛,悲涼而死。沒想到,這詛咒倒應到你身上了,你要親手殺掉自己所愛之人,然後再自縊而死嗎?這樣悲涼的結果,當真不是你的行事風格。可就算你殺了連城,依然改變不了他不愛你的事實。你就算和他同歸於盡,他心中也依然想的是我。蘇挽香,你明明恨的是我,何以不敢過來和我決鬥?我們之間的恩怨,到了此刻也該了結了。”秦玖非常清楚,蘇挽香恨的是她,她故意激怒蘇挽香,為的就是讓她放過顏夙。

    這番話完,秦玖劇烈喘息了幾下,又故意用帕子捂著嘴咳了許久,讓蘇挽香相信她和連玉人決鬥後受了內傷,不放過這個和她決鬥的機會。其實她原本也不用故意這樣的,因為她的臉色已經明了真相。最後,當她拿開素帕時,瞥見素帕上有一縷鮮血。這倒不是她裝的,她心中微微沉了下,匆忙將帕子折住收了起來。她故意這般遮掩,更篤定了蘇挽香的猜測。

    蘇挽香的目光掠過弱不禁風的秦玖,再看了眼謝濯塵和那幾個士兵,冷冷笑了聲,“也好,你既然找死,我焉有不成全之理。”

    秦玖淡笑著亮出了手中的繡花繃子,蘇挽香撤回了橫在顏夙脖頸上的寶劍,慢慢指向了秦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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