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霜重霧朦時，鳳披衣起身，星河燦燦的光輝在靜夜越發分明，似乎是漫傾滿了璀璨的碎鑽，那種明亮的光輝幾乎叫人驚歎。

    羅玄從一旁的房間走出來，輕輕擁住她，他的體溫驅散了些許秋寒，柔聲道：“鳳，你構築的夢境竟如此真實，你如今已經是此處的主人。你，還怕什？”

    鳳旋首，風自窗下入，空氣中清霜般的涼意已透在秋寒之中，身子微微一顫，輕聲道：“師父，我隻是怕這場夢境馬上就要破碎，我怕不能長久和你在一起。”

    羅玄一怔，隨即笑道：“鳳，你不要怕，師父一直在這。”他似是在許諾。

    鳳輾轉記起往日的一幕幕，心似被溫暖春風軟軟一擊，幾乎要落下淚來。

    終於還是沒有流淚，伸手挽住他修長溫熱的頸。或許，自己真是這個男人眼中可以例外一些的人。

    羅玄第一次見她對自己如此親昵，心內歡喜，自從兩年前她大膽示愛之後，便不曾有如此逾越的行為，每次在自己麵前總是有些怯怯的，帶有一絲心翼翼的討好。不想今日一句話竟讓她這般親昵，不由微微一笑。

    他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柔聲道：“鳳，我既然把你當做是我的妻，你在我麵前不必那般拘謹。”

    鳳靠在他胸前，輕輕點頭：“嗯。”樣子頗為乖巧。

    她偷偷抬眼看眼前的男子，最後笑道：“師父，如今月色正好，不如我給你撫琴一曲罷。”

    此時月自東邊的柳樹上升起，隻是銀白一鉤，纖細如女子姣好的眉

    羅玄一愣，見她滿臉的期翼，不由點頭：“也好。當月彈琴，亦是風雅之事。”

    鳳從屋取出一把瑤琴出來，調了幾下琴弦，便輕輕彈了起來。卻是一曲《長相思》：

    長相思，摧心肝。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昔日橫波目，今為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羅玄聽了半晌，隻覺心又酸又澀，一時默然。他不由自主從袖中取出一隻竹笛，吹起《長相思》的下半闕：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下有淥水之波瀾。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鳳忽然覺得兩人明明離得那近，此時卻像那遠，輕微渺茫的笛聲一種似有若無的纏綿，悠悠隱隱，份外動人。

    她不由起身，隻覺笛音悠遠清朗，嫋嫋搖曳，三回九轉，在靜夜如一色春日和煦，覺得心的滯鬱便舒暢許多。合著庭院中夜鶯間或一聲的滴瀝溜圓，直如大珠珠直瀉入玉盤的清脆。

    鳳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彈得過於哀婉，反失了相思刻骨的意境，倒是師父的笛聲比自己更有相思之意。她不由複又端正坐下，雙手熟稔一揮，清亮圓潤的音色便從指下滑出，那曲中便有了三分真切的思念。

    而羅玄的笛聲也跟著一轉。

    琴聲婉轉，笛音清空，曲中力道亦平和，纏綿似訴心曲。一時間柳嬌花妍露珠不驚，連月光都徘徊掩映，不忍離去。兩縷悠長音色在雲影淺淡的重疊交會間遙遙應和，直奏得微風徐來，露清霜明，月影搖動，珊珊可愛，滿庭中惟有餘音繚繞，連夜鶯亦止了歡鳴。

    一曲落，鳳站起身來，看向回廊深處，一位著素衣的男子手持一支竹笛，微微仰首看月，輕緩吹奏。他眉心舒展，神態閑雅，憑風而立，是十分怡然的樣子。鳳走上前去，輕輕喚了一聲：“師父。”

    羅玄靜靜的看著她，低聲道：“鳳，曲通人心，於你是，於我也是”

    鳳心中一慟，想起《長相思》的意味，眼中不覺一酸。然而她不願在這個男人麵前落淚。明知道，她一落淚，傷心是便不止是一個人。於是，她揚一揚頭，再揚一揚，生生把淚水逼回眼眶中去，方才維持出一個淡淡的勉強的笑容。

    羅玄凝神瞧著她，眸中流光滑溢，大有傷神之態，手不自覺的抬起，似要撫上她的鬢發。

    鳳大怔，心底是茫然的害怕。隻覺得周遭那樣靜，身邊一株桂花，偶爾風吹過，幾乎可以很清楚地聽見細碎的桂花落地的聲音。月光並不怎明亮，然而這淡薄的光線落在自己鬢角的垂發上，閃爍出黑亮而森冷的光澤，似乎要隔絕住他對她的溫情。

    羅玄亦似有察覺，他的手停在她的鬢邊一寸，凝固成了一個僵硬的手勢。過了一瞬他很自然的收了手，歎道：“鳳，你總不肯對我袒露你的心事。”

    鳳也低頭，淒涼的一笑：“師父，我想的你真的不明白嗎？——師父，在哀牢山的時候，我每喚一聲‘師父’，心便湧起無限的歡喜，可是最後也是這兩個字害了我。”

    羅玄雙眉微蹙，張張嘴，最後又一言不發。最終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子一眼的倔強，不由走過去，輕輕牽起她的手，柔聲喚道：“鳳——”

    鳳收起愁思，淡淡笑道：“師父，色已晚，還請早早入睡吧。”她話未完，便急速轉身，脊背挺得直直的。

    羅玄看著她的背影，明白她也有自己的驕傲，不由暗歎口氣，回了房。

    第二日一早，鳳早早獨自一人乘舟采荷去了，隻留下羅玄自己在屋悶坐。好在羅玄在哀牢山的時候，便常常獨自打坐好長時間，倒也不覺寂寞。

    不想鳳賭了氣，整個上午都在遊湖泛舟，等待這個男人的‘溫言私語’。她萬萬沒想到羅玄竟如此沉得住氣。

    一直瞪了好長時間，她也不見羅玄的影子，不由垂頭喪氣的走了回來。

    果然微微溫熱的午後，西窗下，一身白衣的羅玄正在悠閑的研究棋局。

    鳳更加氣惱，恨不得上前咬這個男人一口。然而一看到他那溫文的笑意，便不由自主的消了氣，從一旁侍兒那接過托盤，柔聲笑道：“熱，師父喝碗綠豆湯解暑吧。”

    羅玄笑眯眯的接了過來，輕輕的端起玉碗，一飲而盡。然後望著屋外竹影道：“你這是納涼的好所在，比我的那間房子強多了。”

    一旁的侍兒婉約一笑，“外頭這樣熱，先生等下不論是回房間還是去遊湖，都怕得一身汗呢，不如在這吃晚飯吧。”

    羅玄卻笑著看向鳳：“婢相留，不知主人意下如何呢？”他滿眼的戲謔。

    鳳聽了這句，隻覺滿腔的怒火一掃而空，不由嬌嗔道：“既然如此，師父就在這吃晚飯吧。隻要師父不嫌棄這素菜寡淡就好了。”

    羅玄微微一笑：“不拘吃什，隨心就好。”

    鳳拂一拂衣裳起身，含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便親自下廚，為師父做一碗羹湯罷。”

    羅玄看著她的背影，雙眼微眯，露出一絲微笑。

    日落西山之時，庭院瓜架下擱了一張方桌子，鳳端了一碗米飯並一碗清湯上來，道：“師父請嚐一嚐吧，這湯要配著白飯吃才不失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