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第二重的那場叛亂,總督不願再多作停留,直接下令前往第三重。他們來的路上全是黑暗，離開的時候除了黑暗，還附上了死寂。當看到第三重那透著微光的空時,鳳下意識地鬆了口氣,心頭上的陰翳消散了不少。第三重雖然也不亮，但至少不像第二重那樣是透著絕望的黑。

    馬車隊到達第三重的王城時已是晚上,因為今發生的事,眾人誰也沒心情話，被本地的執政官迎進宮殿後就各自休息了。在臨睡前，鳳想著師父對自己的那句話，還有那個高深莫測的微笑，她不由也微微一笑，然後愉快的睡去了。

    第二，總督坐在主座上一言不發，任誰都能感受到他蓬勃的怒氣。第三重的執政官跪在下方噤若寒蟬，他不僅沒能拿出送給高層的“禮物”，更是連應當上繳的光明數額都未完成。

    “你們兩個——”出乎意料的是，總督並沒有對執政官開炮，而是突然指示羅玄和憶藍闕：“今去把缺少的光明征集補上。”在羅玄和憶藍闕看過來的時候，他輕哼一聲：“這本來就是你們的工作。”

    “不！”“好。”

    兩個截然不同的回答在主殿中回響，憶藍闕驚訝而不解地看向一口答應的羅玄。羅玄對憶藍闕憤怒的目光熟視無睹，用一種近乎命令的霸道語氣向總督要求道：“把完全征收的許可給我。”

    “可以。”總督答應得非常迅速，似乎察覺到自己過於心急，他輕咳了下，又補上一句：“你征收的光明元素必須全部上繳。”

    羅玄咧出了笑容，眼睛像是滲了血般猩紅。“當然。”

    拿到許可後，羅玄帶著鳳剛要離開，卻被憶藍闕攔住了。蝴蝶道子此時的表情異常生冷，他擋在師父的麵前，質問道：“你想做什？”

    羅玄發出一聲嗤笑，影子開始扭曲、慢慢舒張，直至變成一個龐然大物。銀龍將鳳提到自己背上，張開巨翼俯視底下的憶藍闕，在他的陰影中，道子渺得甚至有些可憐。

    “我想做什，你不是很清楚嗎。”

    “！”憶藍闕用手臂擋著刮起的強風，等他放下手時，銀龍已經載著‘皇後娘娘’不知飛到哪去了。

    一個村莊的平民被趕了出去，他們在外頭聚集在一起，又驚又懼地看著士兵用粉末將他們的家園圈起。三名陣法師誦念咒文，光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填滿箱子，與此同時，一團黑暗如墨汁般澆在了村莊中，將那片區域化為任何生靈都無法生存的死地。

    鳳含笑看著這一切。這是他們完全征收的第五個村莊，總督所要求的份量早已達成，但師父並沒有就此回程，而是領著執政官的手下繼續前進。

    也許憶藍闕在此會感到費解，即使征收得再多，這些光明元素全部都得上繳，沒有為提升資曆帶來任何好處。那羅玄要幹什？

    鳳對那些被黑暗腐蝕的人視而不見，反而一直微笑著看著不遠處的師父——無論你做什，我都會支持你。

    可是假如我已成為最邪惡的人，那我也要把你拉進黑暗，師父，就讓我們永遠同生共死吧。

    陣法師停止誦念，士兵抬起裝滿光明的寶箱，開始前往下一個地方。被留下的平民們呆呆地看著被黑暗籠罩的家園，一無所有的他們像是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和未來，在原地茫然徘徊了一陣後，不少人跟在了法師和士兵後方。這些人不是第一批，他們很快就和之前那些同樣失去家園的人匯聚在一起，隊伍漸漸壯大，壓抑的情緒也在沉默中漸漸失控。

    當被壓迫到極致時，剩下的隻有反抗。

    鳳很快就再一次見到代表墮落的斷翼，在第七個村莊被毀去的時候，那些失去家園的平民再也無法忍耐，紛紛舉起了左手。他們被刻上斷翼成為墮落者，或是拿起鋤頭或是拾取樹枝，將帶領陣法師和士兵的羅玄團團包圍起來。鳳站在羅玄旁邊，她稍稍一側身，就看到身邊銀發紅眸的師父咧開了笑，像是栽培久許終於得到了敗壞的果實。而鳳，也笑了起來。

    羅玄開始詠唱龍語法術，一個巨大的灰色法陣在昏暗的空中浮現，籠罩在所有人頭上。墮落者見勢不妙，試圖衝破士兵和陣法師的防線攻擊到羅玄。法陣緩慢旋轉，由內到外依次亮起了光，第一個衝進防線的墮落者還沒來得及高興，一道灰光打到他身上，整個人瞬間湮滅。

    空像是下起了灰色的雨，數不清的灰光從大法陣中降灑，照亮了墮落者憤怒混著驚懼的臉。每一道光都能帶走一名墮落者，在絕對的力量麵前，這些前身是平民的墮落者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他們敗得甚至比第二重那些活死人還要快。很快的，數百名墮落者就剩下寥寥的幾個人在逃竄躲避著灰光，那些人的眼中噙滿淚水，他們被壓迫了這久，以至於所有人已經報了必死的決心墮落，卻無法撼動上層分毫。

    “住手！！！”

    一聲怒吼響徹戰場，羅玄抬起了眼，望向終於追上來的憶藍闕。憶藍闕跳下跑得快要斷氣的戰馬，胸膛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運動劇烈起伏。士兵自發地為兩位巡檢官大人讓了路，使羅玄和憶藍闕直接對上了麵。

    憶藍闕深吸一口氣，暫時壓下了胸中的憤怒。“給我一個你這做的理由。”

    法陣依舊在空中緩慢旋轉，羅玄的表情在灰色的光芒中難以捉摸,他沒有回答、或者是漠視了憶藍闕。隨著最後一個墮落者發出慘叫被灰光吞沒，憶藍闕的眼中充滿無法遏製的怒火，他的聲音由低到高，將近咆哮：“你為什要殺害他們！？”

    鳳冷哼一聲：“蝴蝶道子大人，你是不是忘記了？你現在被困在這，也是需要出去的？”

    相較憶藍闕的激動，羅玄的聲音是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銀發紅眸的龍族漫不經心地指了指虛空的不知名處，笑容在灰光下異常晦澀。“這所寫的規則……你還不明白。”

    憶藍闕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困惑，但更大的憤慨很快就取代了那絲困惑。

    “於是你就這樣罔顧他人的性命？僅僅是為了登上神塔？！”

    “和總督‘大人’所的一樣啊。”羅玄嗤笑道：“他們的死活，與我們有什幹係？”

    憶藍闕深深的看了一眼羅玄，他似乎覺得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竟然去和異端講道理。蝴蝶道子轉移視線，深潭似的眼睛倒映出鳳的身影。

    “皇後娘娘，您也是這認為的……”

    一旦扯上了鳳，羅玄就像是被觸了逆鱗般沒了笑容，神情也變得具有攻擊性。憶藍闕毫不畏懼羅玄危險的目光，牢牢地凝視鳳，似乎想讓美麗少女做出抉擇：“您覺得他是正確的嗎？”

    鳳不由自主地瞧向羅玄，發現師父同樣在看她。那個人什也沒解釋，隻了一句話：“你相信我？

    鳳的目光在師父和憶藍闕之間轉了一圈，然後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師父，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為了將字音咬清楚，鳳話一向很慢，這樣一來就顯得尤其認真和莊重，宛如在誦念一生的誓詞。她望向呆住的憶藍闕，又重複了一遍作為給蝴蝶道子的回答：“我相信師父。”

    憶藍闕的眼中寫滿了失望與不解，羅玄壓抑地輕歎一聲，他將鳳猛地抱起，用力之大像是想將這個讓他喜歡到極致的人塞入血肉。

    “我們走吧。”

    鳳被師父強硬地摟在臂彎中，她遊弋的視線晃到了後方，她發現被拋下的憶藍闕沒有停在原地，而是默默跟了過來。

    在新抵達的鎮中，即使所有鎮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們還是被士兵從鎮中驅逐出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家園被黑暗吞沒。到了這種地步憶，藍闕澤其實有些明白修想做的事了：那個人在逼所有人墮落、逼所有人站在族對麵——他想毀了包含總督在內的族。隻要資曆最高的總督一死，羅玄就是下任總督的不二人選。

    結局已經可以預定，過程確是腥風血雨。鎮民的鳴泣在黑暗中回蕩，鳳不由得瞥向憶藍闕，一貫優雅自信的蝴蝶道子站在鎮邊緣，他的拳頭已經握出血，然而在鎮民下跪哀求的時候、在士兵將鎮民趕出的時候、在陣法師吟唱咒文的時候，憶藍闕似乎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這一切，所以一直保持了沉默。

    但憶藍闕會那簡單的放棄嗎——

    陰翳的地之間突然矗起了一道光，跪在地上的鎮民驚愕地抬起了頭。一根光羽輕飄飄地落入了被黑暗掩蓋的鎮中，它並不耀眼，帶著一種明亮而柔和的先芒，不容置疑地劃開黑暗，與之消融。羅玄猛地回頭，猩紅的血瞳緊緊盯著做出這一切的憶藍闕。隨著羽毛的化開，光明又重新回到了鎮中，所有鎮民驚喜交加，他們再次俯首下跪，這一次卻是為了感激。

    “謝、謝謝您！”鎮民們崇敬地仰視著蝴蝶道子，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紅暈。“您真是光明神的化身！”

    憶藍闕一直抿緊的嘴角終於稍稍鬆開，露出明朗的笑容。“這是我應該做的。”

    鳳諷刺的看著這一切，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

    “你以為這樣做，就能救他們了？他們就會真正感激你了？”

    鳳凝視著光明中的憶藍闕，臉上的笑容比不笑時還要冷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