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好大。

    伽胤將手伸出陽台的護欄外，冰涼的雨點落在他的手心，微微的有些刺骨。他閉上幽昧而又深邃得琥珀色雙眸，腦海中閃過一些斷斷續續的、猩紅的畫麵，似乎有人在哭號，有什東西重重砸在地上，還有陣陣驚慌失措的腳步聲，讓他非常不舒服。

    睜開眼，遠處依然是一片深重的黑，隱隱約約能看見幾點火光，又好像有人在嘶喊哀叫，風中飄來一些令他作嘔的氣息，讓他想起了不久前偷偷溜進去的刑訊室。

    “殿下，當心著涼。”一旁的老婦人恭恭敬敬地將伽胤請離護欄旁，拿起一塊白毛巾仔細地擦幹了他栗色短發上的水珠，毛巾拂過他溫玉般的臉龐、長而微翹的睫毛、果凍般光澤誘人的唇瓣，柔軟無害得讓人打心眼疼惜。

    伽胤的目光投向房內那扇緊閉的門，眸光溫柔。“瑪利亞嬤嬤，媽媽很快就會送我一個妹妹，對嗎？”問罷他輕輕地笑了起來，“我要把所有的玩具都送給妹妹，還要快快長大，不讓那些壞孩子欺負妹妹！”

    瑪利亞嬤嬤垂著頭應道：“殿下以後一定會是個好哥哥。”

    伽胤雙手托腮，舒展著眉頭，“妹妹一定很漂亮吧，像媽媽一樣，帝國沒有比媽媽更漂亮的人了，這漂亮的妹妹以後被人搶走了怎辦？”想著想著他不自覺擰緊了眉心，似是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那以後我就寸步不離地跟著妹妹，誰敢靠近她我就揍誰！”

    瑪利亞嬤嬤一臉黑線：殿下，您這是要在妹控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的節奏啊！剛想勸導兩句，就有侍女過來傳話：“瑪利亞嬤嬤，皇後陛下讓您帶殿下進去。”

    伽胤聽了拔腿就向那扇房門跑去，身後的瑪利亞嬤嬤不得不趕緊跟上，一邊跑一邊勸：“殿下，您慢點。”

    推門而入，房間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巨大的全身鏡前站著一個身穿墨色軍裝的女人，有條不紊地扣著一排銀扣。伽胤下意識地忽略這股惡心的氣味，撲到女人膝前，“媽媽！”

    女人蹲下身，在他額上落下一吻，及腰烏發濕濕地貼在瘦削的脊背上，似一張密密的網。“我的孩子。”女人把臉埋進伽胤頸間，生產時殘餘的汗漬粘了些許在他脖子上。半晌，她抬起臉，將女嬰抱到他跟前，神情慈愛：“伽胤，這是你的妹妹，伽黛。”

    繈褓的女嬰滴溜溜地轉動著那雙燦爛若太陽的金眸，煞是靈動。

    伽胤睜大雙眼盯著眼前皺巴巴的女嬰，嘴一扁：“妹妹怎長得這醜？能不能換一個？”

    女人無奈地抽動嘴角，很是耐心地解釋：“嬰兒出生都是這樣的，等妹妹滿月了就會很漂亮的。”

    伽胤勉為其難地抱過女嬰，被這突如其來的重力墜得身子一歪差點跌倒，女人迅速扶住他，在繈褓放入一個引力調節器，使得三歲大的伽胤也能輕鬆抱起一個嬰兒。

    “妹妹的名字是伽黛嗎？”伽胤笑了笑，“帝國玫瑰？很美的名字啊。”正如他的名字在帝國的語言被翻譯成帝國曦光。他將臉頰與伽黛相貼，呢喃道：“伽黛要快快長大哦，哥哥會保護你的。”

    很快又有人進入房間，一條條消息紛至遝來：

    “報告皇後！皇帝陛下的援軍被叛軍阻攔在外城，暫時無法入內！”

    “皇後陛下！內城的叛軍已發起總攻，宮廷的東大門、北大門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破損！”

    “啟稟皇後，叛軍要求談判，請皇後陛下速速定奪！”

    女人依舊蹲在地上，無動於衷，蒼白的臉龐上神情不變，隻是溫柔地撫摸男孩的頭頂：“伽胤，你會保護妹妹的，對嗎？”

    伽胤雙臂環著妹妹的身體，笑容燦爛：“嗯！伽胤是大人了！一定會保護妹妹的！”

    “真的嗎？伽胤一定會保護伽黛嗎？”女人的語氣重了些許，慈愛不減。

    伽胤察覺出女人的異常，心開始不安，單純的笑容一點一點褪了色，他心翼翼地問：“媽媽，你怎了？”

    女人的神色驟然嚴厲起來：“告訴我！千零·伽胤·伊阿爾諾索斯！你是否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千漣·伽黛·伊阿爾諾索斯！”

    媽媽，從來沒有如此連封號、名字、姓氏一起稱呼他。伽胤單膝跪地，左手攬著妹妹，右手緊握置於左胸前，眉宇間湧動著來自血脈的與生俱來的堅毅。他沉聲發誓：“我，千零·伽胤·伊阿爾諾索斯，以亞特蘭蒂斯帝國皇族的榮耀與尊嚴發誓，我將如守護帝國般守護帝國公主千漣·伽黛·伊阿爾諾索斯！帝國曦光在一日，帝國玫瑰就將永遠盛放在亞特蘭蒂斯帝國的土地上！”

    女人冷睨著兩個孩子，一把精致的鐳射槍扔在伽胤腳邊，輕啟紅唇：“我不希望你們玷汙帝國皇族的榮耀。”她在全身鏡鏡框某處按下一塊凸起，房間出現一個密道口，催促伽胤帶著女嬰進去。

    伽胤站在密道口，驀地回頭：“媽媽，我和妹妹還能再見到你，對嗎？”

    女人的身子在燈光的投影下微不可見地顫動著，房間隻剩下她冷冽的聲音：“順著密道直走去外城找你們的父皇，我會在內城等援軍。”

    伽胤轉過頭，開始拚了命地往前跑，仿佛隻要往前跑，就可以逃離這一場噩夢，這一輪宿命，這一世悲傷。

    女人目送那抹的身影漸漸遠去，迅速拔出腰部的配槍一彈擊毀全身鏡，堅固的銀色合金牆板緩緩封住了密道入口，再無痕跡。她深深地鬆了一口氣，握槍的右手不住的顫抖，待她轉過身麵向眾人，又是方才那個鐵血皇後。

    “所有人都給我聽著！叛軍即將攻入內城，請拿出你們對帝國的忠誠，帶上自己的武器，一起加入這場戰爭！而我，也將與你們同在，戰鬥至最後一刻！”

    ……

    伽胤背著妹妹在幽暗的密道穿行著，時不時能聽見炮火的轟鳴聲，原本堅固的密道在如此強大的炮火攻勢下稍微有點崩塌的跡象，偶爾會有捧泥土掉落在身上，伽胤回頭看了一眼安靜的妹妹，略微慶幸：伽黛跟平常的孩子不一樣呢，否則叛軍遲早會被嬰兒的哭聲引來繼而發現這條密道，到時可就真要帶著妹妹以死殉國了。

    瞄了一眼腕表，兩個人已經在密道待了兩個時，估摸著再有一個時就可以離開內城去外城尋找父皇了，伽胤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放下背上的妹妹靠在牆邊稍作休息。

    炮火的轟鳴聲依舊響個不停，密道抖動得愈發厲害，伽胤揉了揉酸痛的腿，再度用繩索把妹妹綁在背上往前奔跑。兩個時的體力消耗對一個三歲的孩子來實在是太過苛刻，還沒十分鍾，他就軟了膝蓋撲倒在地，伽胤的神情突然一狠，抽出靴子的匕首在左手手心紮了下去，鮮血頓時彌漫了整隻手掌，劇痛刺激得他倒吸一口冷氣，一時忘卻腿部的無力感加速往前跑。

    眼看著隻有五分鍾的路程了，密道上方忽然塌下一堆沙土，還有幾個男人話的聲音。

    “報告隊長，這發現一條密道！”

    “帶幾個人下去看看，不準有敵人藏在下麵！”

    伽胤的手摸到腰帶上，“吧嗒”一聲開啟了反偵測程序，一副淺藍色眼鏡罩住了淩厲的雙眸，鐳射槍開了槍栓，右手食指附在扳機上蓄勢待發。

    帝國曦光，從來都不是浪得虛名：他一歲就會走路話，兩歲開始讀書寫字，三歲就與槍支彈藥作陪，是亞特蘭蒂斯帝國有名的神童，距今為止，他已經打了半年的槍。武器運用，一直以來都是帝國皇族的必修課，何況是早慧的他。

    伽胤的眼前出現一副紅外線熱量感應圖，兩個人守在崩塌口上方，三個人沿著密道往搜尋，他刻意泄露一點腳步聲，將三個人往密道深處引去，確定不會引來留守的那兩個人時，伽胤停下腳步，貓著腰躲在轉角處。

    第一顆子彈，伽胤打穿了一名叛軍的胸膛，另外兩名叛軍立刻對著他的方向進行地毯式掃射，轉角的牆壁成了一塊然盾牌擋住了所有子彈，同時也激起了一陣煙塵。伽胤借著煙塵的掩護連開三槍成功擊毀了密道的照明係統，加上叛軍的熱量掃描儀無法感應他的位置，基本上注定這些叛軍的死亡。他再也沒有顧忌，用兩顆子彈收割了兩條性命。

    精準無比的槍法，善於利用周遭事物的玲瓏心思，詭異的預判力，縝密的謀算，臨危不亂的冷靜頭腦，這才是帝國曦光的資本。

    伽胤等了一會兒，等煙塵散盡後從藏身之所爬出，將三名叛軍的槍支彈藥一股腦搜刮幹淨，再次往密道出口走去。

    臨近密道崩塌口，伽胤取出一顆乙醚彈扔了出去，細聽動靜，聽見兩聲重物倒地聲他悄悄從崩塌口探出半個身子，給那兩名叛軍一人補了一槍。

    暫時解決了危機，伽胤又麵臨了抉擇時刻：究竟是冒險從內城去外城還是再次從密道去外城？前方的密道也不知會不會被其他叛軍發現……伽胤猶豫了一下，扭頭看了一眼安靜得有些詭異的妹妹，最終決定走密道。原因無他，他不是一個人，他不能拿妹妹的生命去冒險，無論如何他也要把妹妹平安交到父皇手，然後才能回去找媽媽。

    伽胤拿出五顆彈藥炸下一堆沙石封住密道口，以防有叛軍利用密道潛入宮廷威脅媽媽的安危，確定安全係數夠了時繼續往前跑，少頃便見到些許光亮，他通過封口的木籬笆破口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是否安全，不遠處是一片軍營，不時有身穿熟悉軍裝的士兵來回巡邏，軍營上方飄揚著印有伊阿爾諾索斯家族族徽的旗幟。

    他不敢掉以輕心，直到望見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美臉孔，伽胤徑直衝了出去，張開雙臂迎向前方那個身著銀白色帝皇軍裝的男人大喊一聲：“父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