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王----外來意識形態的中國化

類別:曆史軍事 作者:孔璋 本章:天 王----外來意識形態的中國化

    天王

    ----外來意識形態的中國化

    ……

    [話說當日林衝正閑走間,忽然背後人叫,回頭看時,卻認得是酒生兒李小二。當初在東京時,多得林衝看顧;後來不合偷了店主人家錢財,被捉住了,要送官司問罪,又得林衝主張陪話,救了他免送官司,又與他陪了些錢財,方得脫免;京中安不得身,又虧林衝齎發他盤纏,於路投奔人,不想今日卻在這撞見。

    林衝道:“小二哥,你如何也在這?”

    李小二便拜,道:“自從得恩人救濟,發齎小人,一地投奔人不著,迤邐不想來到滄州,投托一個酒店主人,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過賣。因見小人勤謹,安排的好菜蔬,調和的好汁水,來吃的人都喝采,以此賣買順當,主人家有個女,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隻剩得小人夫妻兩個,權在營前開了個茶酒店,因討錢過來遇見恩人。不知為何事在這?”

    林衝指著臉上,道:“我因惡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場官司,刺配到這。如今叫我在天王堂,未知久後如何。不想今日在此見你。”

    李小二就請林衝到家坐定,叫妻子出來拜了恩人。

    兩口兒歡喜道:“我夫婦二人正沒個親眷,今日得恩人到來,便是從天降下。”

    林衝道:“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兩個。”

    李小二道:“誰不知恩人大名!休恁地說。但有衣服,便拿來家漿洗縫補。”當時管待林衝酒食,至夜送回天王堂,次日又來相請;因此,林衝得店小二家來往,不時間送湯送水來營與林衝吃。]

    ……

    上麵這段文字,大家按說應該都有印象。雖不知今天怎樣,但在我上初中的時候,“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還是語文課本中的一篇。在那個絕大多數人都沒搞清“飛雪連天射白鹿”到底是什意思的年紀,林教頭、魯提轄,還有那一馬當先的馮婉貞,才是可以讓男生們“血為之沸”的形象。

    這麵,提到了一個地方,叫天王堂,從原文看,這是個好差使,每天隻要打掃一下衛生,雖然比有錢財可用的草料場要差一些,但至少清閑。

    但是,這卻沒有說清楚,這個天王堂……到底是作什用的呢?

    手頭有一本宋人所撰的《嘉定赤城誌》,列舉當地香火、叢林,累累千種。其中,把天王堂編入“祠廟”,與之並列的計十七種,分別是城隍廟、靈佑信助侯祠、三台星祠、二官堂、元應善利真人祠、武烈帝廟、佑正廟、大固山廟、小固山廟、鄭戶曹祠、義靈廟、東嶽行宮、靈康行祠、祠山廣惠行祠、王願靈觀王行祠、平園土地廟和悟真橋土地廟,從名字來看,都是道祠。

    嚴格說起來,這麵絕大多數都是“淫祀”,也算不上正宗的道家,最多是個廣義的道祠,但至少,絕對攀不上佛家。

    至於考察明清,敘及“天王堂”時,出現的多是道人,如祝允明所作的《前聞紀》中提到蘇州天王堂時,是這樣說的。

    [天王堂土地:姑蘇闔閭子城之濠股,有東西二天王堂,其西堂東廡有土地祠,神貌甚類太祖皇帝。相傳張氏僭據日,有道者潛塑此像,意謂此土地當屬太祖雲耳。道者失其名,蓋異人也。或曰偶肖聖容,初無道者事。]

    另外……某本反映明人世情的……嗯,算是廣義的譴責吧,也很巧的提供了一個旁證,表明這個天王堂是道家的地頭。

    “天啟末年,忽然有個道人打扮的人,來到閶門。初然借寓虎丘,後來在城內雍熙寺,東天王堂,各處遊蕩。自稱為憨道人。”

    綜合以上記錄,似乎可以說,天王堂應該被劃入在“道家香火”的範圍。

    但,同樣是宋書,我們也能查到這樣的記載:

    “黎州通望縣,有銷樟院,在縣西一百步。內有天王堂。前古柏樹。下有大池。池南有娑羅綿樹,三四人連手合抱方匝。先生花而後生葉。其花盛夏方開。謝時不背而墮,宛轉至地。其花蕊有綿,謂之娑羅棉。善政鬱茂,違時枯凋。古老相傳雲:是肉齒和尚住持之靈跡也。”

    從這個記載來看,天王堂又似乎是佛家的產業,當然,這個倒也可以解釋過來,畢竟,天王殿是佛寺的標準配置,一個筆誤,把殿錯記為堂,也是很合理的事情。但不管怎樣,至少總說明在著作者或是傳抄者的心中,是以天王堂屬佛門的。

    並且,關於天王堂的記載,唐中已見,如畫馬韓幹,在他的行狀中,就有記到他在天寶年間入京供奉,曾在“寶應寺、天王堂、資聖寺”諸地畫“高僧、鞍馬、菩薩、鬼神等”。

    同一個天王堂,難道竟然能通吃佛道兩家的信徒嗎?

    麵對互相矛盾的材料,我們隻好再多作一些功課,比如說,查一查“天王”到底是誰?

    考吾國經典,“天王”二字,漢前不存,是和佛教一齊輸入中國的外來詞,道家一部《神仙譜》龐雜無算,上追三皇,下及雞犬,麵有不知多少人物,但翻來翻去,卻還真沒有以“天王”為號的。

    那位說了,《神仙譜》沒有,可不等於就沒有,陷空山無底洞地湧夫人的幹爹,曾任降魔大元帥,點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諦、四值功曹、東西星鬥、南北二神、五嶽四瀆、普天星相,共十萬天兵,布一十八架天羅地網,下界擒拿妖神的那位托塔李天王,可不就是個“天王”?

    這個……倒也是。

    托塔李天王,諱上李下靖,說起來,正是吾國宗教抬舉名人入夥,張大聲勢的典型之一。

    在中國人的眼中,“神”與“人”的界線,大抵是模糊不清的。一方麵,人隻要修持有道,就有機會飛升成仙,甚至隻要是跟對了修持有道的老爺,都可能跟著升天,另一方麵,篤信“聰明正直謂之神”,那些聰明、優秀、強大,特別是真正在民間有著良好口碑的強者智士們,總是會很容易被神格化,送入神域,比如被加上了六個小弟和一隻狗的李二郎,比如名列十殿閻王的黑臉包公……李靖,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曆史上的李靖,南平蕭、輔,北破狼騎,西定吐穀渾,軍功累累,號稱有唐第一,封衛國公,當時便有種種關於他的傳聞,如他曾代龍王行雨、曾在西嶽祈神、曾識虯髯、曾遇紅拂……等等,在唐傳奇中頗有出鏡率,而至遲到兩宋時候,各地就已有了奉其為神的廟祀,如山西風雨神廟,即明言“其神唐衛公李靖”。

    再看佛家……喔,這邊的天王倒真是不要太多。

    ……暫時岔開一下話頭,回去聊聊天王這個詞先。

    不算三代祭文中“天王聖明”之類的泛指,目前意義上的“天王”,是和佛教一齊輸入中國的外來詞,在南亞地區的古信仰中,對“天”有著極為複雜的想象與設定,後來,這些奇想被佛教吸收、改造,形成了“六道輪回”的概念,劃世界為“六道”,奉天道為尊,並繼承了前人對天的詳細區劃,分解出“三界二十八天”,其中,居於最底部的,正是“欲界四天王天”,亦就是“四大天王”的居所。

    四大天王,音譯作“提頭賴吒、毗樓博叉、毗樓勒叉、毗沙門”,意譯則是“東方持國天王、西方廣目天王、南方增長天王、北方多聞天王”,其任務是“各護一天下”,即掌握“東勝身、南瞻部、西牛貨、北俱盧”等四塊大洲的山河林地,故又稱“護世四天王”,但地位在佛家的權力體係中很低,不要說佛,就連和什菩薩、阿羅漢之類的也沒得比。往大說,是不進省常委的軍分區司令,向小說,也就是個省公安廳廳長,當然,手上小弟還是很多的,是一級暴力機關的頭子。

    四天王的原型都是南亞古傳說中的神祗,後來被佛教收編改造,其中,以多聞天王,或者說毗沙門天王的原型最招人待見。

    他是什呢?

    ……財神。

    多聞天王對應於印度教的天神俱毗羅,這位神可不得了,意譯過來叫“施財天”,在印度古神話中出鏡率頗高,著名的吉祥天就是他妻子(也有一說是妹妹,總之是一家子。)所以,在隋唐時期的佛畫中,毗沙門像的下方常常會畫上很多金錢寶貝,闊綽的很。

    這要一想,可就不得了了!

    身為暴力機關的一把手,一出去開片動不動就是“八百萬”小弟一起上,這已經夠唬人的了,而同時居然還管著財政部,能給你無息貸款甚至是直接撥款、能透露內幕消息指導你該建倉還是該出貨……這樣的人,簡直想不紅也難!

    所以,他的確很紅……至少,在他的神格分裂之前,他一直都很紅。

    隋唐時期,毗沙門在佛寺中香火極盛,地位極高,遠遠勝過其它三大天王,甚至還有這樣的佛寺布局:釋伽牟尼居中,吉祥天待左,毗沙門在右,可以說是一門顯貴,獨占佛戚。

    毗沙門在獨立造像時,典型形象是這樣的:

    金身(其它三王則分別是白身、青身和紅身),著七寶金剛莊嚴甲,戴金翅鳥冠,佩長刀,左手托寶塔,右手執三叉戟,腳下踏歡喜天、尼藍婆、毗藍婆等三夜叉鬼,五太子及諸部下伺右側,五天女及天王夫人伺左側。(亦有一種造型是寶塔由三太子代托)

    那位就說了,您等會,我怎看這寶塔有點眼熟哪?還有,四大天王的像見多了,和您說得這差也忒遠了吧?

    ……咱不是說了,這是隋唐那會的事,那時候,毗沙門他老人家還是北方軍分區司令兼中央財政部部長,紅得很,還沒想到自己日後會妻離子散、喪權失兵,被什猴子啊、人偶啊、蝙蝠人啊、三隻眼啊之類的怪物當小反派打呢。

    有老婆有兒子,還一生就是五個,四大天王中,家庭這得瑟的就毗沙門一位,要說這五個兒子,也是子子不同,有出息到能自己掙香火的,也有不爭氣到隻能跟老爹後麵混飯吃,五子當中,最能耐是二太子和三太子。

    二太子“獨健”,三太子“那吒”。

    鐺!

    稀嘩啦,也不管什茶杯瓜子都混成了一片,那位可真急了,扯著嗓就亂起了場子。

    打住,您打住,那寶塔您混就混過去了,這三太子那吒,又是怎回事?!

    這倒也是哈。

    ……其實,天王堂供得,就是毗沙門天王,當然,同時也是托塔李天王,還是李靖李衛公。至於這個話頭,說來就比較長了,可以從太原起兵講起,也可以從開元盛世講起。

    隋煬失德,天下蜂起,四十六處煙塵,一十八路反王,個個都以為自己就是下一個漢高祖,在當時,從太原起兵的李家作為北周入隋的舊貴族之一,並不招人待見,在南方正統士族眼中,這些自稱“隴西李家之後”的家夥實在很可疑,和飛將軍到底有多少血緣關係,那真是天曉得。

    自古以來,帝王起兵,總要先打口水仗,強調自己是受命於天,有多少多少祥瑞,得多少多少天助,李家那時勢頭不是最大,聲望不是最高,連身份到底是胡是漢都還有很多人懷疑,更要打足旗號來吸引眼球了。

    我們今天最熟悉的神話之一,當然就是風塵三俠、棋觀天下,不過,在當時,這並非李家神話係列的主戰場,隻是秦王府搞出的一個小把戲:一來,在早期的時候,李家全力包裝的隻能是高祖李淵,不會也不可能容忍李世民成為神化的中心。二來,這個故事更類似於史記、戰國策中的風流豪傑,對知識分子可能很有吸引力,但對苦於自晉以來數百年刀兵交作的黎民百姓,卻沒有什意義。

    在當時,李家所主打的,是佛跡係列。

    佛本非中國之教,自漢明夢佛以來,大舉入夏,數百年間,信徒遍於草野,尤其是在少數民族交替立國的北方,整個上層階級但知刀馬,宗教信仰還處於原始形態,沒有南朝士大夫階層以儒道為支撐,滿懷曆史驕傲感的意識形態,在相對先進的佛教麵前完全無從抵禦,可以說是全麵淪陷,崇佛、佞佛的皇帝、重臣層出不窮,雖然中間有名列“三武滅佛”之一的北周武宗大殺了一氣,但開皇強欺孤兒寡母,以隋代周之後,引導了一次報複性反彈,佛教卷土重來,再作馮婦,複為一時之尚。在這種背景下,把李家包裝成受佛力佑護的世家,當然是最為有效的著法。

    (順便說一下,中國百代朝廷當中,以“周”為號的共有四姓五朝,除了姬姓兩周之外,還有宇文之北周、柴之後周和代唐而立的武周,北、後兩家的收場完全一樣,都是英主早逝,留下孤兒寡母,然後被自己人窩反,捏著鼻子禪位,至於一代女帝,也是以寡婦的身份,被自己人窩反,捏著鼻子禪位……不得不說,起國號真是大事,一定要牢記“世易時移“的道理,不能看人用著好就偷懶照抄哇!)

    (由此可見,吳三桂不唯無德無義,而且無智無識,起個兵反清就反清,國號還叫什“大周”,須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就算真能一時得意,最後怕也要過身之後,留下孤兒寡母,然後被自己人窩反,捏著鼻子禪位嘀……)

    在李家早期的諸多神話當中,有一項就和毗沙門天王有關。太原起兵之初,河洛地區的李密正如日中天,李家號召力遠遠不如,募兵能力有限,同時還要麵對北方突厥的不斷消耗,一段時間內,搞到連女人小孩也要披掛上陣,今天看來,郡主領軍似乎是很有趣的美談,但當時,實在是李家的椎心之痛。

    在這種情況下,“神人投軍”的傳說自然應運而生:某天,某個身材高大,一臉金光的男人帶著很多人招搖過街,來投軍入伍,在被問到身份時,這人自稱為“毗沙門天王”,因為李家“上應於天”,故前來投軍相助,而之後,這隊人也正如所有的傳說一樣,悄然消失,不給好事者以驗證神力的機會。

    不過,從當時來看,這個傳說並沒有被炒熱,而從效果上來說,也沒有收得太大作用,真正令李家站住腳跟的,是他們和突厥的成功媾和而蒲山公又在戰略上犯下重要錯誤,可能,正是這個原因,才使毗沙門天王在唐初尚不能立刻取得朝廷歡心,得到超群拔類的地位。

    (嗯,還有一個可能,是我猜的,話說,李建成的小名就是毗沙門,換您當了李世民,怕也不怎待見這北天王……是不?)

    令“天王堂”被全麵建立的傳說,發生於天寶年間,當時的大形勢,和隋唐交替時,已有很多不同:

    一來,作為自然規律,佛教已自南北朝間的高峰開始回落,道教則終於找準感覺,牢牢把握住本土牌這個重要抓手,並放下架子,既吸收佛門祈雨、攘讓等能夠吸金的專業技能和十八層地獄等能用來嚇唬信徒的概念,又大肆收編佛門神靈,改造成為道家代表,兩隻手都硬,堅持以“你能,我也能”的泥沼原則,和佛教形成同質化競爭,且大打價格戰,導致佛教幾項重要業務的利潤率都大幅下挫。(文、煬之世,烈火烹油,地方富商作一次焰口都可以耗數百金,但睿宗年間,韋後親自出麵參與的法事,據說華麗到無以複加,更集中了當時最著名的一批大德,總預算也隻是千金)在這種情況下,佛教自然要想法開源節流,一邊尋找新的市場空間,一邊努力把原有業務作大作強;

    二來,李唐在站穩腳跟之後,也意識到佛教終是西來胡教,過度消費的話,反而更會被作實掉“胡人漢衣”的偽華族身份,於是借一個“李”字,把自己生拉硬扯到李耳身上,相應的也就加強了對道教的認同和資源分配;

    三來,武後佞佛,無為之甚,則自神龍以降,李家宗室們自然也會把貶佛揚道作為對武後施政的反彈之一。

    種種因素結合起來,使佛門弟子意識到,眼前已是一個關口,是向上提升還是向下沉淪?不容再有遲疑了。

    (在這,不得不說一句,縱觀吾國宗教史,佛教雖屬西來,卻總能在每次佛道之爭中,比道家更加迅速和精準的把握住中國特色,和以更大力度淡化掉自己的原教旨色彩,積極因應於信徒的喜好需求,真正作到了“你想要什,我就是什”,對自身的原始形態一點都不在乎,甚至可以為了擴大影響而把三世佛的概念放棄,轉而塑造並力捧在民間有需求有聲望的女觀音、胖彌勒、帥韋陀和降龍伏虎等等跡近“偽基督”或至少是“偽聖徒”的中國化偶像,身段之靈活,態度之謙卑,真真讓人歎服。)

    天寶元年,西域有變,大石、康居等五國圍攻安西城,斯地,去國有萬之遙,在那個冷兵器時代,指望國內來軍隊報仇就有可能,指望援軍及時趕來解圍,那是完全靠不住的,要活過來,就得頂住。

    雖然部隊派不過去,可總要努力啊,這時候,國內佛門尚以“密宗”為大,諸如禪宗這樣完全本土的思想流派尚未出現,但,怎樣投帝王所好,怎樣揀便宜撈積分,這些家夥已實在是很熟練了。

    斯時的密宗之長,名為“不空”。

    一聽說西域有變,不空就跑來到明皇這,告訴說吾皇啊,您甭急,那疙瘩是好地方,是毗沙門天王的老家哇,隻要您信我,讓我作個法事請天王出手,絕對沒問題!

    話說,不空的話也不完全是胡扯,在當時的西域,的確有傳說,指於闐國(今天的和田,出好玉的地方)是毗沙門天王的故鄉,曆代於闐王也一直自稱為毗沙門天王的後代,還有過天王現身幫著抵禦匈奴的傳說,他這個點子,大概就是這樣琢磨出來的。

    這李隆基他也不是好騙的笨人,可摸摸腦袋想想,這事也沒什損失啊?最多向我要點錢搞搞宗教活動,錢……我都小邑猶藏萬家室了,公私倉廩都那豐實,還怕沒錢?

    結果,不空就奉皇命作了一場法事,請天王二子“獨健”率神兵相助。

    為什是二子呢,倒也有講究,前麵說過,在佛教原始形態中,毗沙門天王五子中以二、三子最有出息,但細說起來,兩人分工又有不同,二太子常領天兵護其國界,三太子捧塔常隨天王。倒有點象是當初李世民和李元吉的分工。

    按當時的說法,法事一作,立見“毗沙門天王第二子獨健率神人二三百人於道場前立”,神兵辭別長安,當天下午即到安西解圍,於是龍顏大悅,令天下,教諸道城樓皆置天王像供奉。

    那位說了,您這書說得倒熱鬧,真得假得啊?

    ……這個,我還真不敢說。

    首先,上麵所說的故事確非近人所造,唐兵書《神機製敵太白陰經》中已經有了很完整的敘述,

    “經曰:古者,天子望於山川,遍於群神;諸侯祭其封內興雲出雨之山川神祗,出師皆祭,並所過名山大川,福及生人。神祗,《爾雅》雲:「是類是禡,師祭也;既伯既禱,馬祭也。」師初出,則禡軍之牙門,禱馬群廄。蚩尤氏造五兵,製旗鼓,師出亦祭之。其名山大川,風伯雨師並所過則祭,不過則否。”

    “毘沙門神本西胡法佛,說四天王則北方天王也。於闐城有廟身被金甲,右手持戟,左手擎塔,祗從群神殊形異狀,胡人事之。往年吐蕃圍於闐,夜見金人被發持戟行於城上,吐蕃眾數十萬悉患瘡疾,莫能勝,兵又化黑鼠,咬弓弦,無不斷絕;吐蕃扶病而遁,國家知其神,乃詔於邊方立廟,元帥亦圖其形於旗上,號曰:神旗。出居旗節之前。故軍出而祭之,至今府州縣多立天王廟焉!一本雲:昔吐蕃圍安西,北庭表奏求救,唐元宗曰:安西去京師一萬二千,須八月方到,到則無及矣。」左右請召不空三藏,令請毘沙門天王,師至,請帝執香爐,師誦真言,帝忽見甲士立前,帝問不空,不空曰:「天王遣二子獨揵將兵救安西,來辭陛下。」後安西奏雲:「城東北三十雲霧中,見兵人各長一丈約五六,至酉時鳴鼓,角震三百,停二日。康居等五國抽兵彼營中,有金鼠咬弓弩弦,器械並損,須臾,北樓天王現身。」”

    太白陰經大致成書於肅、代年間,其作者一般認為是李筌,他曾在永泰二年獻上此書,其內容“記行師用兵之事,人謀籌策,攻城器械,屯田戰馬,營壘陣圖,括囊無遺,秋毫必錄”,書分十卷,其中第六卷全是祭文:計有禡牙、馬文,祭蚩尤、名山大川、風伯雨師、毗沙門天王等文,其中自蚩尤以下,全是中國古信仰,隻有毗沙門一個外來戶。應該說,這部分內容,可以看作時唐時軍中信仰的權威版本,由此可以看出,毗沙門信仰在當時的確是很有地位的。

    不過,從上麵的記載來說,毗沙門的地位,又好象還是有點問題。

    上麵所引的文字,是“祭文總序”,目的是說明為什要在打仗前祭祀以上各位,但全文的四分之三都是在解說毗沙門天王的事跡,對其它人都是一帶而過。

    ……這,說明,那時侯,毗沙門的地位,還是不夠硬氣。

    咱們看今天搞活動的,但凡沒出來前主持人就可著勁的吹什“忒有名、巨有名,可有名咧……”之類的,不用猜,八成咱們都不認識,再看電視廣告,什冰冰水水湯湯菜菜的,隻要在境外跑過個小龍套,馬上就會在廣告上添上什“國際巨星”的字樣……倒是李XX鞏X他們的廣告,人從來不希罕打這幾個字。

    不光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知名度這東西,它也一樣啊,從這個角度來看,那時毗沙門在軍中,大概也就等於什冰冰水水在演藝圈的地位……名聲是有一點了,但主要還是上頭有人硬捧,要說是大家發自內心認可,怕還得過個十年再說。

    當然,這樣說法或者有點刻薄,而且,不管知名度怎樣,毗沙門天王畢竟還是被正式認可為軍神之一了。

    但,這段記載卻回答不了上麵的疑問,太白陰經必竟是兵書,不是史書,而且隻記述這個故事,沒說故事的出處。

    那……再向後找唄。

    中唐、晚唐、五代……有這段故事記載的古書還真不少,可惜,多數都隻是記錄,沒有出處,讓我找得非常恨恨,“XX原創(掃描),轉載請保留此行”……這是起碼的發貼禮儀吧!?

    一直找到大宋年間,才終於找到兩個懂得在貼文後麵加ZT字樣的好同誌,一位是讚寧,作品是《大宋僧史略》,一位是龐元英,作品是《談藪》。兩人都很有道德值的附了說明:這是轉貼,不是原創,欲看原文,請跳轉到《毗沙門儀軌》,查閱附件……

    總算找到源頭了,那就簡單了,翻出原文看看不就成了?

    不過,翻樓之前,咱們倒還可以先來查查年表:

    據《貞元釋教錄》,不空三藏法師為獅子國人,生於唐神龍元年。幼年出家,十四歲在婆國(今印度尼西亞爪哇)遇見金剛智三藏,隨來中國,西元七二零年(開元八年)到洛陽,這時候,離天寶元年還有二十二年。

    再向下看,問題出來了:開元二十九年,唐玄宗詔許金剛智和弟子回國。同年金剛智病逝。不空又奉命齎送國書往獅子國。他於當年十二月(陰曆)從廣州出發,一年之後到達獅子國。在當地入佛牙寺拜普賢阿闍黎為師繼續深造密法,回唐的時間是……天寶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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