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之上，令人作嘔的血氣遊涉而下，虛空排盡，沉浮蒸煮。

    此刻整座南山城在這片殷紅血氣的繚繞下，宛如一個滾血的修羅場一般，百之外，這層殷紅血氣雲層清晰可見。

    南山城北邊，兩個正在趕路的老人猛然看見前方血氣浮騰蒸煮，麵色大變，身形一瞬而停，兩人懸立在半空，不再動身。

    兩位老人嘴角冷氣連連，麵色上是一副噤若寒蟬的表情。

    幾口冷氣下肚，兩位老人麵色才稍稍好轉，而後一位年邁老人對著身旁的老嫗說道:“我們還去嗎？”

    老嫗見到身旁這個有點學問的老人有打退堂鼓的意思，麵色凝重，說道:“俞銘給你的條件是什？”

    老人歎息一聲，也不隱瞞，回應道:“我把我孫女的後半生托付給他了，那丫頭，修煉天賦幾近於無，在修煉一途上，這輩子都不會有什大出息，他爹娘走的早，我又年老血衰，若是境界再不突破，命不久矣。所以這次事了，老夫要跟這片天地好好嘮叨嘮叨，不管是借也好，搶也罷，總得做點什。若是我過不了這一劫，那丫頭會在俞銘的庇佑下，安穩的度過下半生，若是我僥幸偷取一絲天機，興許還能再活個三五十年，那這筆買賣會轉化為一大筆錢，等過兩年，那丫頭再大些，老夫給他物色一個老實可靠的人，然後給孩子們講故事，過著孩童繞膝的生活。”

    老嫗麵色有所動容，輕聲說道:“以你的能力，哪弄不到一筆錢，何必跟俞銘這種小人做買賣，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保不齊俞銘那個王八蛋會對一個孤苦伶仃的小丫頭做什。”

    “我那孫女性格懦弱慣了，自己一個人肯定過不好生活，有著俞銘的庇佑，不至於席天卷地，流離失所。而且我還有後手安排，俞銘不缺女人，不至於為了我家丫頭，自毀前程。”老人緩慢說道。

    老嫗輕輕點頭，說道:“老婆子一生都給了‘一曲紅綃’，這輩子無子無女，你若是渡不過這一劫，便可放心去吧，老婆子替你照顧那個女娃娃，人老了，無依無靠的，就會情不自禁的喜歡後生晚輩，比當年癡迷‘一曲紅綃’還甚。”

    老叟轉過頭來，鄭重其事的說道:“別把‘一曲紅綃’教給她，她能做一個相安於布衣蔬食的平凡人，比什都好。”

    老嫗麵色悲慟一瞬，而後目光看向遠方那卷血色氣息，在老嫗眼中，那片浮騰的殷紅血氣太像她當年一手舞動萬千紅綃不知數的場景了。

    而後老嫗在心中輕輕歎息一聲，開口說道:“放心，一曲紅綃誤人太深。不會教給那個女娃娃的。”

    前段時間在清越城擺張破舊書案說書的老人看著這個比自己要小上一輩的老嫗，輕輕拱手，以致謝意。

    一曲紅綃催人老。

    這句話，落在別人耳中，可能僅是聽聽而已，不會有太多的感觸，可是落在老嫗身上，那可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啊。

    一曲紅綃的精髓在於每次舞動手中紅綃起伏時，那些滾動起伏在紅綃中的壯闊場景流淌的都是老嫗的年華啊！

    現在流傳在清越城那些舞妓手中的都不是一曲紅綃的精髓，隻有其形，不見其神，自然也就沒有那身舞起動京華的驚豔舞技，同樣，也不再會有流年的滾淌流逝...

    曾經風華絕代，名貫京華的舞女，短短不消幾年時光，便已如寶珠蒙塵，光彩不再。不但失去了一身讓人見之便能念念不忘的容顏，那襲開合如散花般的舞技也不再有人過問...

    老嫗雙目怔怔的看著前方滔乎鴻冥的血氣團，輕聲說道:“俞銘給我的條件是，隻要幫他搶到那個東西，他會花大價錢從古羅帝都給我購買一枚丹藥，有了那枚丹藥，我的容貌嗓音會在短短幾年內恢複如初。”

    “我不可能拒絕這種誘惑，畢竟，我還很年輕啊！”老嫗說到最後，幾乎是帶著哭腔。

    而後老嫗朝著那團如萬千紅綃盤踞舞動的血氣雲團展顏一笑，雙袖如流雲，層層舞動，雙袖舞動間，宛如是被那層血團染了色一般，原本洗舊的灰衫一瞬大紅色彩，奪目燦然。

    懸立半空的老嫗體型上下飄忽，袖口大紅陡然如激浪蕩起，袖若紅絲遊動，而後老嫗嗓音沙啞的唱道:“一別流年已無多時...”

    老嫗嗓音沙啞如風沙劃過沙漠中的胡楊般，讓人聞之有一種莫名的悲慟感。

    說書老人心頭有些心酸，幾年前，他帶著還是稚童的孫女來到南山城時，曾經親眼見識過那一襲楚楚動人的舞綃身影，真真是給人一種孤鴻掠影，青龍掠夜的感覺，可是，現在那道身影，已然如自己一般，垂垂老矣。

    讀過不少書的老人輕輕歎息，“今夕複何夕，到底是何夕？”

    老嫗袖間紅綃已經如散花般向外綻開，紅絲萬千不纏手，盡數飄動攪紅雲。

    驀然開放在半空中的紅絲千縷，宛如一開不謝的紅色煙花。

    老嫗蒼老的眼角有兩行清淚流出，手中紅綃盡情舞動，這個從來沒有為自己舞過紅綃的老嫗此時像文人潑墨一般，肆意放飛手中的紅綃，為自己而舞。

    一舞畢，眼角清淚已風幹，老嫗收回袖口的萬千紅綃，目光放遠，眼神中盡是沉湎，老嫗輕輕開口，“一曲紅綃一丈綾。師姐，你是否像我一樣，早生華發？”